第51章

  章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收简言之为门生。
  薛子濯见劝不动只得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您是师兄,我听您的。噢,对了....我这还有份拜帖,您见是不见,给我个準话。”
  那拜帖薛子濯不说,章酩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不见。你去告诉他,此事本官已有决断,无需一求再求。另外讓他举荐来的那位后生也安分些,本官不喜投机取巧之人。”
  薛子濯闻言点点头,把那拜帖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玩:“那位慕家少爷的文章我也看过,文笔尚可,若是拜个好恩师多打磨几年,想必不会比病秧子差。师兄,您真要一口回绝,不再考虑考虑?”
  “人家有名有姓,你作何要一口一个病秧子的戏称?”
  章酩屈指赏了小师弟一颗栗子,敲得人抱头跳起来。
  “很痛的!我都二十五岁了还被您这样教训,说出去多丢人啊!”
  “别说二十五,就是三十五、四十五,我是你师兄,照样能拧耳朵揍你。行了,你去替我看看那些学子们的状况,别忘了把拜帖还回去。”
  “噢.....”被当师兄的训,薛子濯是敢怒不敢言。垂着脑袋,出去前先老老实实的给行了个礼。
  章酩好笑,抓过人来在他被敲的地方揉了揉:“晚宴備了你爱吃的酒糟鹅掌,我照老样子,单独留一盘给你拿回房去啃。”
  尽管两人只相差着十多岁的年龄,但在章酩眼里,这个先师临终时托孤的小师弟跟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般。
  也正因如此,章酩从没想过要让薛子濯重走他的老路。
  这些年朝堂上的爾虞我诈他看得太多。
  那是个实现抱负名垂青史的好地方,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境。
  章酩负手站立,看那廊桥外不时穿梭过的几张年轻面孔。眼前蓦然扫过一抹清亮的淡,是简言之竹青色的外衣。
  青年正迈步上台阶,眸底含光,唇角嗪笑,与身边的好友闲談聊天。
  病恹难抵意气风发。
  恰如他当年,虽不见前路宽阔与否,但少年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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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整个赴清談会的下午,对于简言之和郑庭而言是相当舒适的。
  其他学子翻箱倒柜找残卷,他们俩在逛吃逛吃。
  其他学子争吵的热火朝天,他们俩在逛吃逛吃。
  其他学子绞劲脑汁在作诗,他们俩还在逛吃逛吃。
  连續吃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再好的胃口等到晚宴开席时也给撑的差不多了。
  是以晚宴上这俩人都表现的无比矜持,筷子几次拿了又放,就是没往碗里多夹过哪怕一根青菜。
  反倒翰墨书院的那几个翻找东西忙活累了,为首的洛骞一脸疲色,上桌二话不说先解决掉一碗大米饭。
  章酩莞爾,小酌着酒翻看他们递上来的诗作,直到席下的人吃得七七八八方才放下酒杯。
  “很好,这些诗各有点睛,取材不乏精巧,你们果真是书院学子中的佼佼者。望诸位继续潜心努力,假以时日,你们的成就必不落本官之下。”
  章酩很乐意给予这些后生们鼓励,他的温声表扬吹得席间如沐春风,纷纷流露出激动与向往的神情。
  ——唯二没有交作业的郑庭跟简言之除外。
  章酩瞥了眼底下并排的两张席位,以及席位上并肩端坐的两个人,明知故问:“本官细数下来,还有两位学子没有上交诗作,不知是哪两位啊?”
  名都点到头上了,不站起来回个话属实不大好。
  简言之率先起身:“回大人,嗝、小生未作。”
  郑庭紧随其后:“回大人,小生、嗝、也未作。”
  此起彼伏的打嗝声惹得下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嘲笑,章酩扶额:“本官準備的瓜果好吃么?”
  话是问两个人的。
  这种时候是要讲兄弟情的。
  简言之谦虚拱手:“回大人,郑庭吃的多,他比较有发言权。”
  郑庭:“.......”
  好好好,我跟兄弟心连心,兄弟跟我玩脑筋?
  章酩这话还真是奔着郑庭去的,他抬手示意简言之先坐下:“本官先前听你们谈话,对周边各镇的农副蔬果了解甚多。不妨讲一讲你的所见所得,也为本官消解下饭后困乏。”
  郑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停顿半晌,方破釜沉舟般朗声道:“小生略懂皮毛,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若大人要听,小生也不是不能讲,只是望大人有言在先,恕小生唐突无罪。”
  “好。”章酩颔首,答应的很爽快。
  有这话就好办了,郑庭舒了口长气:“才将大人问小生,准备的瓜果是否好吃,恕小生直言,非常难吃。”
  这话一说出来,席间就被炸起一阵躁动。
  大伙儿面面相觑,完全不理解郑庭好端端的在找哪门子的死。尤其慕柯,寡妇脸上有明显的震惊。
  要是细看,那震惊下还藏有一抹清晰的喜色。
  郑庭自断后路,于他来说是个绝好的翻身机会。
  慕家费心费力通了县令大人的路子送他来清谈会,不就是为了把栽培蔓菁的生意给抢到手么?
  章酩是答应了恕他唐突无罪,可郑庭说的未免太直白了些。当众说章大人准备的瓜果难吃,和直接上手打章大人的脸有什么分别。
  假使章酩真动了怒,不好在明面上出尔反尔,背地里整治一个有钱无权的商戶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慕柯这样想着,连绷得僵硬的后背都松下来半截。
  可惜章酩的反应没有按他期许的方向走,不仅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甚至还補充了一句:“本官也觉得。”
  “大人准备瓜果的美意小生明白,但这些果子小生逐一尝过,不是清苦就是酸涩,与其外表的饱满圆润截然不同。这些果树生长的环境大多處于江边,对水质和水量的需求极高,属于非耐旱性物种。”
  “小生拙见,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近几年朝中大行推崇私山購买制度,这項政令的本意是让荒废着的山丘能物尽其用,促进商贸发展。可私山收購的政令下发,却没采取相应的填補方案。”
  商人们大量买下私山开垦伐木,做工的人也在随之增加,这间接导致了原先那些驻扎在江河流畔的河工们为挣钱财不得不放弃老本行。
  那些河工们看似不起眼,却是整个江河流畔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江上少了摆渡的船夫、田下少了挖渠引流的劳作人,有些地方连鱼价都在往上涨,足以见这一政令对民生的影响有多大。没了挖渠引流的人,要想灌溉就只能去挑水,这样加大成本不说,收效也不高。”
  郑庭说到这里话头微顿,后面的内容要深入谈论到国策政事了,他得先确定一下章酩还有没有那个耐心听他继續往下讲。
  这个见解让章酩耳目一新,不觉对郑庭纯商人的态度里多了几分欣赏。
  “不必拘谨,说你的就是。”
  “多谢大人。小生下午和言之为这事相互探讨过,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核心的还是得让做河工的人重新去干老本行。”
  薛子濯一听这话嘴角一撇:“你以为这个法子大人没思量过?要真这么容易,让他们回去他们就回去,哪还需要朝堂派遣官员实地考察?”
  “别打断,让他说。”章酩轻声呵斥。
  郑庭继续道:“这項政令颁布时间已有近三年,大致都推行到了各处,如果现在突然下令不许私山购买,一定会引起商界之流不满。但如果针对那些河工们下达惠行条例,则可以大大改善这种情况。”
  “凡是曾经做过河工或者有这方面才干的人,每年春耕秋收时节由官府出面征集,开展修桥、挖渠、灌溉、筑坝等活计。参与这些事项的人由官府进行嘉奖和补贴,这些补贴的钱财再由当地购买过私山的商戶按人头缴纳。
  “如此可以形成闭环,通俗一点讲,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郑庭这个想法还挺新颖。
  章酩坐直身子,再度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商户出身的大少爷,浅笑发问:“那要是商户不肯缴纳,依你所想,又该当如何呢?”
  第47章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好回答。
  放眼整个大祁王朝,经商虽说是地位最低下的一条出路,但真正做这行的也不少。
  位于各处江河水系的商戶粗略估计在小两万人左右,要是他们的利益受到根本性打击,联合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庭垂眸思忖须臾,谦逊道:“小生愚钝,不懂为官御下之道,只能设身处地以商戶之子来权衡利弊。本朝经商者地位低下,若是以奖赏制对待,或许可事半功倍。”
  “譬如只要家中缴纳人头税达到一定数目,就能多一位入考科举的名額。若再不然商户缴纳的税額过高,便能向其赐予功名,无需一定仰仗功名入朝为官,只需提升氏族地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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