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然而,有了那晚同床共枕开的先例,入夜伺候裴昭樱躺下后,肖泊自觉地跟着睡在了旁边。
  仿佛就此形成了惯例。
  裴昭樱僵硬地抓住了被子一角,睡不着,半晌才试探地开了口:
  “东厢房,可有不便之处?都在一个院子里,大家离得近,床褥有什么短缺的你自行安排下去,或者只管跟我说。”
  旁边的人呼吸一滞,平缓的语调染上了被负心一般的微弱哀怨:
  “是你允我宿在这里的,我学了陆太医的一些治疗本事,夜里有个意外我还能帮上忙。你要赶我走的话……”
  裴昭樱急忙辩白:“我不是赶你走。”
  “那睡吧。”
  肖泊断了对话,呼吸均匀,举止不逾矩,裴昭樱再提出异议,好像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然不太对劲。
  同床共枕就这么延续了下去。
  等裴昭樱安稳地睡着了,肖泊才悄悄睁眼,适应着黑暗,望着那一片莹白的脸颊牵扯出笑意。
  她也太心善好哄了。
  还好这一世遇到的是他。
  第24章 碰到了他那里
  裴昭樱心事重重,不知道跟驸马日日同床共枕但是没圆房的这桩怪事,能跟谁倾诉。
  能和肖泊这样的人成为正经的夫妻,她没有可挑剔的。
  现在却弄得她和肖泊,君臣不像君臣,夫妻不像夫妻,剪不断,理还乱。
  抛开奇奇怪怪的劲不谈,他们同进同出,同食同宿,任谁看了也觉是一对恩爱夫妻。
  自从父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之后,裴昭樱再没体会过身侧有一份这样形影不离的温暖,她不排斥肖泊的靠近,甚至将心比心地体谅起肖泊的处境。
  成亲前,肖泊母亲去世,父亲出家,在肖家中不是孤儿胜似孤儿,肖与澄兄妹不爽了随时可以踩他一脚。
  成亲后,府内多数人防着肖家人,对肖泊不假辞色,道理上不算是错,可裴昭樱偏就想让肖泊再好过一点,得以在她身边感受到人间欢喜。
  春花将谢,燕巢筑成,庭院中不免单调萧索。
  绮罗张罗着将膳桌置到了屋外,缓解暑气即将到来前的憋闷烦躁。
  裴昭樱吞咽着药膳,味同嚼蜡,食不知味,花枝上的梨花无精打采,显出将坠未坠的颓势。
  “这几日我手头没有公事,我们……我们一起去逢恩寺上柱香可好?”
  她不想把肖泊禁锢成憔悴凋谢的花。
  成亲期间,大祭宗庙,她的父母得以享受香火,而肖泊的父母孤零零无人问津,将心比心,裴昭樱不好受。
  她知道他的父亲在逢恩寺出家,已是脱离红尘之人,再者根据礼法她也不能以儿媳之称侍奉,但去奉些香火,让肖泊知道她有顾全之意,能让肖泊好过些。
  肖泊没说好与不好,浅饮了一口汤,便搁了筷,清冷的眼睛满是探究,问道:
  “殿下是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要寻求神佛相助吗?”
  “不是的,我没那么信奉鬼神,也不认为活了这么多年受到了神仙庇佑,据说……逢恩寺的景色甚为清丽。”
  裴昭樱不信鬼神之说,低头挟菜,不看肖泊的眼睛。
  还是能感受他的视线有了实体,热乎乎的快把她的面颊烫出了两个洞。
  “已是暮春,过了赏春的时节,单调碧绿的一座山和光秃秃的山寺,没什么好看的。”
  这人怎再一再二驳了她的面,一点不领情!
  裴昭樱瞪着他,无话可说,希望他能早点顺着台阶下来。
  肖泊又讲:“逢恩寺在京郊偏远之地,来回需要大半日,不便让殿下受车马颠簸之苦。”
  裴昭樱的严谨从容,被肖泊的油盐不进化成了灰。
  两个人也许可以上演举案齐眉的戏码,无形中,裴昭樱总被激得流露真情真性:
  “我是那么娇气的人吗?往返大半日又如何?行军打仗的苦我都受得,这点车马路途不算什么的。”
  裴昭樱被惹得快冒了火星子,肖泊依旧不紧不慢。
  “殿下需要多保重自身,有什么一定要去逢恩寺的理由吗?不那么紧急的,我可以代劳。”
  “……你父亲在逢恩寺出家,虽然尚主不能依照民间寻常的礼节,但我也想善待你的家人,不把你当成个占着驸马之位的物件,不让别人看轻了你去!也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了!”
  裴昭樱本想着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两个聪明人嘛,黑不提白不提,上一柱香暗中领了情就过去了。
  按照现在的情形,肖泊不让她说个清楚好像就不肯松口,裴昭樱被他否定得情急,一连串地将心中的考量透彻地全交了个底。
  听得侍女们跟着面颊发热,直觉得长公主这番话,与当众剖白没有差异。
  裴昭樱咬牙切齿,暗恨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栽在肖泊身上了。
  肖泊这才缓缓展露了笑容,清浅温柔得仿佛可以让残花复苏,浇灭了裴昭樱一肚子的躁动。
  他说了一个“好”字,低头继续进食,没受一点影响。
  裴昭樱傻眼地继续瞪了他半天,没想到她在这上蹿下跳的,肖泊几乎没有反应。
  绮罗忍住笑意,将这视作小夫妻间的情趣,给裴昭樱添了饭:
  “殿下好体恤身边的人,与驸马感情真好呢,再用些,好有力气上香。”
  他们感情很好吗?裴昭樱不明白。
  肖泊没吃几口就不再用膳了,坐着静静等裴昭樱吃完,他是怕拿不稳筷子的手出卖了他的心事。
  她竟然……是那么在乎他,公主出降不必侍奉姑舅,她却愿意在父母一事上尽量给他颜面体统。
  他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因而步步逼问,要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
  裴昭樱给了。
  那是一份肖泊以为此生会遥不可及的温暖。
  裴昭樱行动力强,定了去上香,用了早膳后便让手底下的人安排出行,还换了身低调简便的月白色杭绸罩衫,典雅温润,不会冒犯佛门重地。
  “好看吗?长辈们,似乎都不太喜欢晚辈浓妆艳抹,我就扑了一层粉,会不会显得憔悴?”
  马车内,二人同乘,裴昭樱摸着发髻,忧心新媳妇第一次见公公,会不会惹人不喜,她要不要对着肖泊的父亲保证一定会把他照顾好?不会仗着是长公主就养十七八个面首给驸马难堪?
  “好看……不过,你大概是见不到我父亲的,我父亲自遁入空门之后,不见外客,连我都一直吃着闭门羹。”
  肖泊的父亲是个情种,本是名剑山庄豪情万丈自在恣意的一代大侠,为了妻子画地为牢,也因妻子亡故之后万念俱灰,青灯古佛,斩断尘缘。
  就连看到亲儿子,也觉得是勾起了对亡妻音容相貌的怀念,叫人传话给肖泊说,六亲缘分已断。
  上辈子,肖泊恨过他,恨他一个人把幼子丢在虎狼窝,置身事外,不肯分给他一丝一毫的人间温情。
  然而在上一世裴昭樱遇刺身亡后,他生无可恋,血洗朝堂,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感受,人的感情的有限的,把自己的全部掏空了耗干了献给爱人,是没有能力再去兼顾旁人的。
  所以,没有仇恨,唯有释怀。
  裴昭樱好相与得很,看得很开:
  “没事,不见就不见嘛,毕竟令尊已出家,我们做晚辈的违背他的心意硬让他见客也不好。我就照常上香,不管其他,我这一趟也是为了求自己内心的安定周全,没想过要交换什么虚名。”
  肖泊静默了片刻,开口道
  谢,裴昭樱又皱眉不许他在二人私下相处时执这些虚礼。
  她是个简单的人,爱恨与善良的底色都那么剔透易懂。
  肖泊在她身边越久,便越贪恋渴求。
  他没忍住感慨:
  “其实我母亲的性子,与你有些相似,不是我牵强附会,我确实因此感到……似曾相识。”
  “那令堂是什么样的人?也会舞刀弄枪吗?”裴昭樱被引了兴趣。
  肖泊含笑摇头:“我母亲不会拳脚功夫,写得一手好字,聪慧大气,让我父亲对之一见倾心。乱世之中英雄辈出,我母亲巾帼不让须眉,在肖家还未兴起之时,力主屯粮招兵,保全了家族和一方平安,渐渐促成了肖家雄霸一方的实力。只是……我母亲没那么好的运气,一个女子好强争先,竟然是最遭家族内叔伯兄弟的恨的!”
  他记忆中关于母亲最多的印象是缠绵病榻,郁郁落泪,再长大了些,听了父亲转述,才晓得母亲的智勇豪情。
  那时,肖家家主只是一方小吏,在战火中朝不保夕,是母亲以闺阁之身提出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屯粮筑墙,拥有了部曲、武器、粮食等硬实力,肖家才在地方上迅速起了势,被推举为太守,肖与澄等小辈以此为据点才建功立业,迁入京城。
  母亲的招赘之举,本为了实现己身抱负,却因没成泼出去的水而在家族内部成了眼中钉,惨遭排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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