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肖泊知道,从旧案着手,能获得裴昭樱的信任,能为她日后的隐患早做准备。
  裴昭樱眼眶发酸,抬眼看了四下都是自己的人马才放心,饶是如此,以团扇遮面不让外人看见口型,才低低地道:
  “刺杀案卷宗是孤的人当面从你那处誊抄的,孤不瞒你,此事,就连陛下都亲口对孤说,案犯是齐王旧部,众口一词。”
  “那是无人想替殿下做主。所有涉案人员都自尽了,死了个干净,推给齐王旧部最为省事,陛下更是怕深挖之下查出了掌控之外的人物,到时候骑虎难下,不好收场。然而此事关系殿下安危,不可不正视追究,我定极力为殿下找到线索。”
  肖泊声量极低,除了裴昭樱之外,怕是她的近侍都听不清几个字。
  分量又重如泰山。
  裴昭樱频频眨了眼睛压制难当的酸楚,强迫自己去望湖光山色,以免难以自禁地在人前落下泪来。
  肖泊说的道理,她明白,然而这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些道理揭开,清清楚楚地站在她这边。
  皇帝口口声声强调着手足亲情,相依为命,但事发之后,她受辱如此,身负残疾,皇帝最怕的是危及皇位,火不烧到他自己身上便不冒险。
  裴珩难道不明白,裴昭樱遇刺,幕后之人最终是为了图谋皇位吗?
  那一层纱,无人去揭开,大家便可粉饰太平,裴珩也能多在皇位上多坐一阵子,要是戳破,恐怕裴珩登时就自身难保。
  意欲从裴昭樱手中夺权的各方人马就更没有为她彻查的心思了,各方分她手上的权柄分得很是欢喜,仿佛是喜事一件。
  所以,不明不白地让裴昭樱牺牲受苦,是最符合众人的利益了。
  可这是裴昭樱欠所有人的吗?凭什么让人踩在她的性命安危上拥权享乐?
  她真的不甘心,不能顺着歹人的意,一步步覆灭。
  小荷才露了个头,鸟雀伴着夕阳点水,裴昭樱想问肖泊为何要逆着众人的意思为她重查旧案,转念一想,这个问题肖泊已然答过了。
  他是为了她的平安。
  裴昭樱沉默了几息消解委屈,要开口道谢,却在这时,听闻耳边传来了熟悉的羽箭破空的“嗖”的一声。
  随之,“砰——”。
  一支玄铁利箭生生地没入亭子承重的柱上,只留洁白尾羽,而这尾羽,距离裴昭樱的脸颊,不过一掌。
  弯弓搭箭之人稍稍有偏移,这箭便会射穿裴昭樱的咽喉,登时要了她的性命!
  这一切发生在一弹指之间,裴昭樱只觉噩梦重现,第一反应是躲,然而双腿完全没有知觉,站不起来,四处有桌椅柱石皆可作为掩体,她挪动不了身躯分毫!
  俨然是只待宰的羔羊,全无自保之力。
  “保护殿下!有刺客!保护殿下!”肖泊大喝,本
  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已维持不了冷静自持,飞身护到裴昭樱身前。
  他还挪了裴昭樱的轮椅,使裴昭樱背后有柱子遮挡,贼人无法从后方袭击。
  而裴昭樱的前方,以他用血肉之躯为盾,挡了个严实。
  裴昭樱眼前一暗,面颊贴着肖泊的腰腹。
  因正巧说起刺杀旧案,箭矢是卡这这个时间点飞来的,往日与当前的恐惧铺天盖地地一并压了过来,裴昭樱喘不过来气,没有刻意想要哭,眼泪径自下坠。
  这么近的距离,她听到了肖泊紊乱的呼吸,乱得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肖泊的神魂都快塌了,身躯始终护着她,裴昭樱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为何如此,数种情绪交杂,压迫着她哭出了声音。
  “有我在,不要怕。”
  肖泊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于混乱中,承载着裴昭樱的安危,坚定万分,绝不退让。
  亲卫们反应亦是极快的,动作比不上肖泊迅疾,亦是迅速列阵拔剑,寻找着箭矢的来源,将裴昭樱护在中间。
  吆喝着“抓刺客”“保护殿下”一类的话,金明池畔正常营商买卖的小贩、游人见这兵戈相向的阵仗,吓得慌忙逃窜,撞了个人仰马翻,生怕跑得慢了些被刺客乱箭射死搭上性命。
  一时间,京城最歌舞升平、民生安稳之所,动荡得如同新经历了一场人间浩劫,人人哭爹喊娘着逃命。
  肖泊以为会迎来遮天蔽日的箭雨,结果在这第一箭之后,并无连续的进攻。
  加之,金明池是京城的中央,民众众多,哪有刺客敢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地在内城动手?
  想透了这层,肖泊觉得事态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裴昭樱不会死在这儿,松了口气,低头安慰着裴昭樱。
  “没事的,没有刺客,估计是哪个不长眼睛又目无尊卑的犯上贼人,成不了气候。”
  裴昭樱照旧白着一张脸,新旧遭遇交叠,暂时没回神。
  绮罗吓得不轻,快站立不稳,撑着桌子查看裴昭樱的情况,见她被吓得狠了,“殿下殿下”地唤着。
  “哈哈哈哈,我只不过是同殿下开了个玩笑罢了,殿下和弟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这样可怎么撑得起大梁的江山社稷?”
  有一人高头大马,朗声大笑,翻身下马后将弓箭递给随从,趾高气扬地走向亭中。
  肖泊怒得一字一顿喊他姓名:
  “肖与澄,你太过分了,你是想要谋害长公主吗!”
  “肖泊,你好生无礼,直呼兄长名讳,肖家是这般教你的吗?少在外丢我肖家的脸。”
  肖与澄领着他的随从,不客气地寻了位置坐下,欣赏着裴昭樱的惊恐无助。
  人人皆知,皇室衰落,小皇帝无威信可言,现在就连不识好歹屡次与他交锋的裴昭樱也被他吓成了惊弓之鸟了,肖与澄大感欢喜。
  第7章 折箭受伤
  裴昭樱不日将择婿的消息已自宫中流传了出来。
  肖与澄的谋士薛粲分析,长公主无人可嫁,只能嫁给他,皇帝必存了让长公主在他后宅掣肘之意。
  这摆明了是个陷阱,但肖与澄仍然要娶,因为长公主若嫁与了旁的势力,那方势力有了皇恩加持必然会迅速膨胀,和肖与澄相互倾轧,皇帝坐收渔利。
  肖与澄憋闷得很,从来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皇帝和裴昭樱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他不能忍。
  正巧今日肖与澄巡防路过金明池,见他一贯瞧不上的卑微族弟正攀龙附凤,与裴昭樱聊得畅快,肖与澄存心射箭惊扰,只为图解气。
  “你无礼还是我无礼?肖与澄,殿下若有闪失,你可担待得起?”肖与澄重面子,肖泊眼下虽不能拿他怎样,言语交锋上寸步不让。
  “大梁先祖是一刀一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殿下如此胆小,怕不是忘了祖宗之训。”
  若有得选,裴昭樱也想当缩头乌龟,偏安一方。
  事实证明,忍让和躲闪,只会让狼子野心之人步步紧逼,了却她的生路。
  裴昭樱颊上仍挂着点点泪珠,惊惧还未散去,双手死抓着膝头,用尽了力气呵斥:
  “肖与澄,你好大的胆子,是想当众射杀孤?你要当街谋反吗?可是在效仿那当街弑君的司马氏!”
  这一席话毕,掷地有声,裴昭樱耳鸣头痛,眼冒金星。
  百姓是爱看热闹的,大家奔逃了一阵,见没有所谓的刺客,大司空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现身,自是留下来看会上演何等好戏了。
  裴昭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行得正坐得直,有种肖与澄就当街把她砍杀了,否则她不会将颜面置于他的脚下,任人欺凌。
  “臣……臣缉贼失手,射歪了箭,殿下见谅。”
  肖与澄知道裴昭樱性烈,但不知她刚毅至此,还知借民众的势。
  他心有不臣,到底还是要图个名正言顺,司马氏的名声太臭了,谁沾谁要连带着一同在史书上遭骂,只能打个马虎眼将事情揭过。
  反正将裴昭樱吓得不轻,他肖与澄不算输了这一程。
  裴昭樱眼泪无声,扑簌而下,恨不得当场把肖与澄千刀万剐,只可惜己身还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
  肖泊见状,心如刀割,从绮罗手上接了帕子,一点一点将裴昭樱的泪擦拭干净,动作轻柔,不伤她娇嫩如菡萏的肌肤。
  肖泊一字一句,不避讳肖与澄,同裴昭樱道:
  “殿下莫怕,有我在,定护殿下周全,无论何等乱臣贼子,我皆不会放过。”
  肖与澄嗤笑出声。他这个弟弟,果真起了要当皇家乘龙快婿的心。
  驸马岂是谁都能当得的?
  肖泊再觊觎,驸马之位都只会轮得到他肖与澄——哪怕肖与澄根本不想要,皇家亦会倒贴着把裴昭樱往他手上塞。
  裴昭樱忽然在此刻心神变得分外清明,顺着肖泊拭泪的动作,悄然握了一把肖泊的腕子,像在确认着什么。
  那一刻,前路未明,可能会有箭雨直接要了裴昭樱性命,肖泊慌乱失态,以身相护,皆不似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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