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她张了张口,理顺话中的次序。
“师尊是天下第一剑修,修为之高,世间少有人能企及,整个天衍,上至掌门真人,下至普通弟子,都觉师尊该多收几个资质上佳的徒儿才好。世事难料,将来时日还久,兴许就能遇上更合心意的好苗子,何必眼下就说这样的话。”
“我本无意收徒,得了你,已是意料之外。这样的意料之外,一辈子有一次就够了。”谢寒衣摇了摇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你希望我再收一两个徒儿,日后与你作伴吗?”
偌大的泠山泽,除了他,便只有一个她,若她觉得孤单,他倒的确可以考虑给她再寻个伴。
沐扶云想的不是这些。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日,完成了来此历练一世的任务,便会离开。
她不想那时的他,重新回到过去孑然一身,避居一隅的状态。
可她真的想见他再收别的徒儿吗?
人非圣贤,磊落如她,亦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私心。
在这个世界里得到过的第一份完整的善意和信任,就来自于谢寒衣,她不想再与别人分享。
“不。”
她选择忠于自己的心意,坦诚地回答。
谢寒衣笑了,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我更不会再收徒了。”
“好。”
“这一次的法会设在天衍,不必长途劳顿,比试事宜,也皆由宗门操办,必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不必你们这些要参加比试的弟子操心,你可放心。若当真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为师不在,你便去寻蒋师伯,她为人直率真诚,不偏不倚,亦有侠义心肠,对弟子们最是关心,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这便是谢寒衣今日最想同她说的话。
“徒儿明白。”沐扶云自然知晓蒋菡秋的为人,亦对她感激、敬佩不已,但她更关心的,还是谢寒衣。
“师尊,徒儿斗胆,能否多问一句,这一次闭关,与先前为何有所不同?可是师尊即将破境,不能受外物干扰?”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面上浮起一层担忧,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师尊,可会有危险?”
她知道谢寒衣的身上也藏着秘密,在多年前的长庚之战中,也留下来些旧伤。
如他这样的大能,若要进阶,常会提前许久就在洞府中闭关,全神贯注,不能懈怠,有的,甚至要设下禁制无数,请数名悟大道以上境界的修士护法左右。
谢寒衣这般郑重其事地交代,很难让她不多想。
虽知这是他的私事,也许涉及过往秘辛,她还是逾矩地问了出来。
毕竟,像上次从西沙极地回来时那样的情况,她再也不想遇到了。
谢寒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沐扶云心中开始忐忑,以为他因此不悦,正要开口认错的时候,才得到了他的回应。
“并非破境,”他缓缓摇头,轻声道,“至我如今的境况,恐怕不会再进阶了。你是我唯一的徒儿,让你知晓一二也无妨。你应当听说过长庚之战吧?”
沐扶云点头:“我听其他弟子提起过,亦在藏书阁的典籍中读到过只言片语,那场大战,乃是仙域各大宗派联手,为对付为祸世间的魔头昆涉阳所发起的,师尊便是在这一战中,扬名天下。”
“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便来自于此。
但谢寒衣对此并无太多情绪,只是眼中闪过几分回想过往的辽远。
“昆涉阳之所以为修士和凡人们痛恨,并非因为他出身魔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修,而是因为他为了修炼得道,妄图破坏大陆灵脉,将整个灵脉之中的力量据为己有。你可知,破坏灵脉,意味着什么?”
“灵脉于整个大陆而言,便如骨架之于凡人、灵根之于修士,一旦被破坏,便要天崩地裂,小则令大陆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大则毁天灭地,万物消逝。”沐扶云道。
“不错,所以,人人都要想方设法护住灵脉。斩杀昆涉阳,只是阻止了他继续破坏灵脉,对已受到的损伤,仍得想尽办法弥补。”
沐扶云很快想起了在西沙极地时,灵脉异动,引起地动时的情形。
“所以,师尊身上的旧疾,与灵脉有关?”
“不错,”谢寒衣点头,轻声道,“当初斩杀他时,他身上的密法恰有一部分弹射至我的体内,如今,我便镇着整个天衍山底下的灵脉。”
第91章 变化
沐扶云想象不出,一个人要如何镇住整个宗门的灵脉,也知道这样的隐秘,谢寒衣定不会告诉她。
在玉涯山的时候,她也曾炼制过几样稀世法器,修补过一些上古宝物,其中有不少,都被当世大能们用来镇邪驱祟,也不知谢寒衣是否也是如此。
但不论他用的什么法子,既要镇住灵脉,便得常年留守,不得离开。
“所以,师尊才总是要留在泠山泽,留在宗门……上次因我的事,师尊亲自赶去西极沙地……”
原来并非是因为在西沙极地遇到了意外,才使他身陷危机,情况紧急,而是从他离开宗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危及性命。
难怪当时掌门齐元白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师尊,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想到上次他浑身极冷极热、昏迷不醒的样子,都只是因为听说她被苍焱劫走了,她又是感动,又是愧悔,满腔酸楚的情绪堵在胸口,一股股涌上来,引得双眼发红。
偏又天生倔强,既知是自己的原故,便越发不想让自己显得过分软弱,只尽力抿紧双唇,维持表情。
这副模样,莫名有些惹人怜爱。
谢寒衣看得心软不已,忍不住叹一口气,伸手轻轻在她憋得有些红的鼻尖上点了点。
“你没错,不用事事都道歉,我收你为徒,可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她的鼻尖滑腻腻的,带点湿意,指尖扫过时的触感好得出奇,鼻息间温热的呼吸自指腹悄然萦绕上来,绕过指节,滑过掌心,钻上手腕,好似一种无形的牵引,引得他不舍得离开,遂顺着脸颊朝旁边拂去,于耳畔流连,顺着鬓角的发丝一下一下轻抚。
沐扶云抬着泛红的眼,湿漉漉看着他,百感交集的同时,心生难掩的依赖和不舍。
如今她知道了,他当初的一剑成名,看似风光无限,从此成为天下所有人仰望、艳羡、惊叹的目光,实则却是将自己与整个天衍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难怪从那以后,他都一个人留在泠山泽。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
他本来可以不管她的,像从前一样,继续过独来独往的生活便好,却偏偏被她破坏了。
“师尊,你不必对我这么好的,我、我受之有愧。”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来到这里之后,除了谢寒衣,再没人对她这么好过。他越是对她毫无保留的好,她就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从前的一切,都是她靠着自己的本事争来的,站在高山之巅,亦不觉心虚,只有谢寒衣,是在她被所有人误解、鄙视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选择完全相信她
的人。
她一直不曾习惯,也不知除了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之外,要如何面对这么真挚的好意。
谢寒衣看着她低下头,情绪低落下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覆在她颊边的手掌动了动,细细摩挲着。
原本一直是冰冷的手掌,不知何时变得灼热起来,覆在她的肌肤上,仿佛能将四周萦绕的寒冷的白雾驱散。
因常年握剑,他的指腹、掌缘处皆有薄茧,随着摩挲的动作,带起她脖颈后一片细细的颗粒。
“莫要妄自菲薄。在师尊的眼里,只看得到徒儿千万般的好。”
沐扶云听得心尖乱颤,一直克制着的情绪有要溃堤的迹象,一时没忍住,就这么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
有那小灯台在,他的衣袍未结霜雪,虽透着冷意,却是干燥的,闻起来带着清冽干净的气息,让人心神舒爽的同时,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沐扶云想起了在西沙极地的那个晚上。
她身上的合欢宗密法发作,没有寒潭,无法缓解,只有依靠在师尊的怀里,由着师尊替她运气调息,缓解痛苦。
那时,她神志模糊,记不清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现在,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好了,越发像个孩子了。”
谢寒衣像安慰孩子似的,伸出双臂顺势环住她的身子,无奈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再自然不过的话语,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起初,并无异样。
片刻后,二人不约而同开始感到不对劲。
隔着衣物触碰的地方开始发麻、发热,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渐渐紧绷起来。
这不是师徒之间该有的氛围。
二人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早了,为师该入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