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寒衣当面指点她,只有学御剑那一次。
自拜师后,他便仍像从前一样,在洞府外那片水潭中留了冰剑,任由她平日自己练剑,至于道法,则由着她自己在洞府的书房和藏书阁找典籍看。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放心,这十个月里,他再没对她的修炼多提过一句话。
这倒与沐扶云上辈子在玉涯山上的修炼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玉涯山上那位师尊,因一面也没见过,她甚至怀疑是否真的存在。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旁人根本不会相信泠山道君没有指点她,她也不愿让任何人因此对他有误解。
“抱歉,今日恐怕有些不方便,还是改日吧。”
她说着,冲众人作了个揖,也不等他们反应,便祭出衡玉剑,直接御剑离开。
也许有人会觉得她不识好歹,不愿与同窗们亲近,但沐扶云一点也不想理会,只管乘风往泠山泽方向疾驰。
筑基后,她的御剑术受灵力的限制也小了不少,已能如其他高阶修士一般,在宗门内自由飞行。
一刻后,衡玉剑终于带着她行至泠山泽的上空。
偌大的明净湖面上,倒映着灿烂美丽的暮色晚霞,总算给这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染上了浓艳的色彩。
扎着马尾的飒爽身影从半空中划过,稳稳落在岸边那道白色身影面前。
她满面笑意,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微微弯起,脆生生地喊:“师尊,我回来了。”
第41章 教导
岸边的谢寒衣像是刚从洞府中出来,俊美的面庞上覆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雪,周身更是被浓浓的寒意围绕。
可在看到沐扶云破空而来的身影时,那层冰雪却在一瞬间消融殆尽。
“徒儿给师尊采了莲子。”沐扶云自衡玉剑上跳下来,小心地将剑重新佩回腰间,才从芥子袋中取出用荷叶包着的新鲜莲子和一小块浅黄的冰糖,“今日给师尊熬一碗莲子羹吧。”
每年只那么两三个月能吃到新鲜的莲子,而谢寒衣每月又只有那么一两日会出关,是以沐扶云早就盘算好了,白日趁着课间休息时,自己去荷塘边采了莲子,又去青庐要了块冰糖,一同带回来。
说完,她就先回洞府,找来瓷盅,架在岸边的平地上,盛了潭中水,将洗净的莲子放进去,以灵力生出一簇火苗,就这么煮起莲子羹来。
从头至尾,谢寒衣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盘腿坐在地上,等着莲子汤沸腾,投入冰糖,再认真搅拌的样子。
他是修士,远离尘世多年,曾经照顾过他的父母、师尊、兄长,早已随着岁月的流失,先后离开人世,如今,和这个小徒儿在一起,反倒一点点唤醒了他深埋心底的属于凡人的温情。
站了片刻,他沉默地敛起衣袍,在她身旁坐下。
泠山泽太过寒冷,她才回来这一会儿,道袍上、发丝间,就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让原本生得浓丽动人的她看起来十分不真实。
此刻,在灵火的映照,和莲子羹水汽的熏蒸下,白霜消融,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羹煮好了,她撤去灵火,以潭水给瓷盅降了降温,才捧到谢寒衣的面前。
谢寒衣看了她一眼,在伸手接过汤盅的时候,不动声色施了个清洁术,将她身上残留的霜雪除了去。
洁白的瓷盅里,清淡的汤羹略有几分黏稠,里头
裹着细小的气泡,送一勺入口中,亦能感受到其中的滋润爽滑。
这一年里,谢寒衣倒是尝过许多次莲子的滋味,皆拜她所赐,也算给他早已离了尘世口腹之欲的日子多了些点缀。
余光看见沐扶云充满期待的眼神,他的动作顿了顿,终于开口说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也只两个字而已:“不错。”
沐扶云的眼睛因为这两个字倏然亮了,再度弯成两道月牙。
她平日沉稳惯了,除了比试、修炼的时候神采飞扬,其余的时候,大多不显山露水,这是上辈子在玉涯山上数十年留下的习惯。
但不知为何,面对谢寒衣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将自己摆在稍低一些的位置,总是仰望着他。
这种“低”,并非是臣服,或是自甘弱小,而是因为信任他,得到过他不求回报的恩惠,于是想回馈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因为信任,在他面前,她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不必像在其他人面前一样,变得强大,变得无懈可击,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谢寒衣自然察觉到了她忽然灿烂的笑容。
与她不同,他有时会想,自己这个师父是不是与她太不亲近了。
“今日,是哪位长老带着你们练剑?”想了想,他还是寻了个由头,问了句话。
“今日来的是落霞峰的蒋长老。”
沐扶云答了句,见他似乎有想听她细说的意思,便想了想,将今日的课业一一说了说,从如今学了什么剑法,到蒋菡秋如何演示,如何讲解,再到最后的随机对招,事无巨细。
起初,她还担心自己说得太多,惹他厌烦,但每每停下,却都能得到他的回应。
虽然只是一个极简短的“嗯”字,但已足够让她放心地说下去。
提到最后的对招时,她甚至带上了点骄傲的表情。
“新入门的十几名弟子,都没能在蒋长老手下过七招,就连弘盈,她本就是落霞峰的弟子,对上蒋长老的剑,也只有直接被打趴下的分。全班只有两个人在蒋长老的剑下过了十招以上,一个是展瑶,另一个——”
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头顶那条束着高马尾的红丝带,在一片冰雪的天地间飘扬,显得格外惹眼。
“——就是我!”
谢寒衣看着她这副难得的得意模样,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只是学得晚了些,进步却比旁人都快,假以时日,达到蒋师姐的程度,也不在话下。”
沐扶云是被人夸惯了的,只是在天衍受到无数非议,如今进了内门,处境变好了不少,但听到谢寒衣这样不吝惜地夸赞,还是感到心花怒放。
她从前也没有与师父相处的经历,面对师父的夸奖,仍是力求稳重,自谦道:“徒儿深知修行不易,唯愿脚踏实地,有朝一日,若真能如蒋长老一般,亦是师尊教导的缘故。”
听见“教导”二字,谢寒衣的目光滞了一下,缓缓道:“你学什么都快,为师并未教导你什么。”
沐扶云连忙摇头:“怎会?师尊虽鲜少直接指点,但潭中的冰剑,却是师尊留下的,我的剑法能进步得这么快,多亏了能和冰剑日夜对招,今日能扛住蒋长老的突袭,也是因为习惯了和冰剑对招时的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的缘故。”
谢寒衣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想的是这些,而他想的却是其他。
虽然从没管过宗门内外的事,但他也是从弟子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多少知道宗门的规矩。
别的峰的长老们,若不闭关,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到浮日峰给亲自指点这些内门弟子。
天衍这样的大宗派,虽则人人都修天衍剑派,但各位长老之所以能自立山头,都是因其剑法各有千秋,于弟子们而言,既要专精一门剑法,也要研习各家所长。
唯有他,自长庚之战后,便常年闭关,从没指点过任何内门弟子。
从前,是因为他没有收徒,又有掌门师兄的体谅,知他生来喜静,又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便没让他去上过课。
而现在,他已收了一个徒弟,却还是留在泠山泽,从不去给弟子们授课。
听徒儿方才的话,谁的师父亲自去上课,谁也会与有荣焉。
他知道她在宗门同窗中,过得并没有那么舒心。
有心问问她,近来有没有再受到同窗们的欺负,但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庞,到底还是没提这些,只起身嘱咐她好好练剑,便起身回洞府中去了。
沐扶云不疑有他,起身拱手目送他离去后,便自觉留在潭边,开始与冰剑对招。
翌日,一切照常。
接下来的好几日,也都没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沐扶云仍旧白日在浮日峰上课,夜里回泠山泽来练剑、读书。
这期间,她又分别去了一次溪照阁和山溟居。
这大半年里,和楚烨、宋星河之间的交易一切照常。不过,因她也已入了内门,身份与从前不同,比之从前,他们已收敛了许多。
尤其是楚烨,自伤好后后,又接连带着几名师弟师妹去了东极岛两次,才将凤凰之事处置妥当,如此忙碌,也没心思多管旁的事。
而她也尽力与他们划清界限,除了每月那两日的独处外,再不与他们有别的往来。
也是因此,两个月前,她又进了一阶,如今也已是筑基中期了。
这样的进阶速度,倒也与这二人脱不开干系。不过,随着境界的攀升,越往后越难。
唯一让弟子们感到兴奋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宗门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