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他抿了下嘴唇,把手机揣进兜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虞青砚却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跟你无关。”
  戚许愣了一下,缓慢地回过头望向虞青砚。
  “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屁孩儿呢。”
  虞青砚走过来站在戚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心思别那么重。”
  “岚姐是为了救人死的,你身为她的儿子,只需要替她感到骄傲,然后连她的份一起继续活下去就好,”虞青砚抬起手来碰了碰戚许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至于其他的……别想太多了,更不要自责。”
  戚许不知道虞青砚白手起家混到现在,是不是靠的就是这份敏锐的洞察力。
  但当时他跟虞青砚对视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双似乎永远平和的,能一眼洞穿人心的眼睛,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绷不住了。
  戚许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转过头去深吸口气,自接到许岚死讯便始终麻木迟钝的神经在这一刻好像重新活了过来,缺勤数日的眼泪几乎就要在虞青砚面前夺眶而出。
  然后下一秒,虞青砚“哎呦”了一声,没有去看戚许难得失态和狼狈的样子,而是轻轻抱了抱他:“小可怜。”
  “你小叔叔在呢。”
  戚许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青砚拥抱他时怀里的温度几乎烫到了他,将原本冻僵了麻痹了的五脏六腑都捂热了,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要起鸡皮疙瘩一样。
  自从小时候被戚明淮家暴以后,戚许虽然表面上没说过,但其实潜意识抗拒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可虞青砚抱他那一下太好了,好到他分明浑身僵硬,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将人推开。
  于是就这样。
  虞青砚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姿态,“强迫”戚许跟他一块儿住了下来。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整整三年。
  虞青砚事情多,工作忙,并不一定每天都会在家,而且随着生意越铺越大,他还需要经常应酬或者出差,但这种完全不刻意的相处方式反而令戚许觉得很舒适,而且虞青砚永远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让戚许感觉到踏实和安心。
  比如冰箱门上随手写下的便利贴,突然出现在戚许房间门口的新球鞋,晚上十一点多提回来的一大兜烧烤,出差时或早或晚拨过来的电话……
  因为自己有俱乐部的缘故,放假的时候,虞青砚还会带戚许一块儿去打球、攀岩、登山,或者干脆坐飞机去外地滑雪、冲浪、潜水。
  有时候戚许不乐意去。
  他知道虞青砚人脉广,朋友多,他不想让虞青砚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像个拖油瓶一样。
  虞青砚却啧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他:“现在翅膀硬了,都不愿意陪我了啊?”
  戚许在运动上天赋很高。
  有些项目在最开始还需要虞青砚或教练带着他玩,后面进步飞速到甚至捧了两个国内攀岩和滑雪含金量不低的奖杯回来,专业性早就比虞青砚这种业余玩票性质的选手高出一截。
  对上虞青砚的眼睛,戚许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或许他也根本没脸上表现出的那么不情愿。
  戚许天生性格就冷,再加上家里接连遭遇变故的原因,他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十几岁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虽然五官极其好看,但嘴唇大多数时候都抿成一条直线,人很闷,垂着眼皮不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
  偏偏虞青砚就喜欢捂冰块儿。
  具体表现为他比以前更喜欢逗戚许。
  有时候是突然拿瓶结了霜的冰可乐从后面贴在戚许露出来的脖颈上,有时候是故意买两套奶牛图案的“父子装”强迫戚许穿上和他一起拍照,有时候是突然抽风去接戚许放学,然后连夜把人拽到山上露营,还有时候会装作若无其事故意将很酸的橘子塞到戚许嘴里问他甜不甜……
  时间久了,连戚许都没察觉到自己在虞青砚面前变得不一样了。
  他逐渐忘了许岚离世带来的阴影,逐渐忘了那个荒谬至极的命格之说,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责怪自己,虽然脸上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仍然不多,但在虞青砚面前却重新找回了一点寻常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戚许的目光就已经黏在虞青砚身上移不开了。
  虞青砚比戚许大了整整十二岁。
  戚许十七岁的时候虞青砚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而且虞老板为人潇洒大气,处事周到,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说话都游刃有余,再加上那张永远都英俊潇洒的脸,就算是在家穿着一件画风独特的奶牛或者恐龙睡衣到处乱晃,都依然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一样,自带气场。
  最开始戚许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想跟虞青砚待在一起,下意识想占用他的时间,想看他笑,却又不想看他对别人笑……他没有过多思考便将这一切归在亲情里,用虞青砚是他小叔叔这句话胡乱掩盖和搪塞过去。
  可他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真正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是在某一天虞青砚喝醉酒以后。
  开酒吧的人酒量自然不错,但虞青砚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新店开业的事,连轴转了近半个月,累得够呛,再加上喝了点混酒,难免有些犯晕。
  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就算再怎么喝多面上也能撑得住,顶多就是话变少了,但在戚许过来接他的时候,他明显松了那股劲儿,随意把头搭在了戚许的肩膀上。
  这时候戚许已经比虞青砚高了。
  他在十六岁那年长到一米八三,跟虞青砚持平,十七岁的时候又往上蹿出一截,眼看着快奔一米九去了,两人站在一起,虽然气质和风格截然不同,却都是一样的出挑和显眼,好几个从酒吧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或明或暗地打量他们。
  戚许下意识揽住虞青砚,想要挡住其他人望过来的目光。
  虞青砚察觉到戚许的动作,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连声音都沾了点醉意:“怎么了儿子?”
  “……”戚许皱着眉头低声说你别老占我便宜,虞青砚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用手指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伤我心了啊。”
  开玩笑归开玩笑,虞青砚是真喝多了。
  戚许怕他吐,回去的路上交代了几次让司机开稳点,然后全程开着窗户透气,等到家楼下,虞青砚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当时看着虞青砚毫不设防睡着的脸和浓密到几乎在脸上形成一道阴影的眼睫,戚许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舍不得把他叫醒。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做了一个混乱又旖旎的梦。
  等醒过来的时候内裤脏了。
  戚许在床上愣神愣了很久,脑海中同时循环播放他在梦境中看到的内容,最后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然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戚许逐渐意识到他对虞青砚的喜欢似乎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将目光落在虞青砚身上,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挑的弧度会觉得心动,看到他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拿毛巾擦头发的样子会口干舌燥,看到有其他人跟虞青砚勾肩搭背会想阻止,甚至有时候闻到虞青砚身上的味道都会起反应……
  戚许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拼了命想要纠正自己,甚至有一段时间都进来躲着虞青砚,主动申请在学校上早晚自习,用这种方式减少自己和他见面。
  可越压抑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真正被虞青砚察觉到不对的那天,戚许脑子里“嗡”地一声,脸上血色褪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极度难堪跟极度害怕的情绪同时出现,以至于他第一反应攥住了虞青砚的胳膊。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有些僵硬地把手松开。
  他甚至不敢去看虞青砚的反应。
  戚许也没脸替自己辩解,他只是哑着嗓子,垂着头跟虞青砚说他明天就搬出去。
  虞青砚当时没说话。
  接近十几秒的沉默对戚许来说就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感觉到强烈的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立刻钻进去——虞青砚一直把他看作晚辈,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后悔这几年对他这么好?他以后还能不能叫他小叔叔?他们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联系?
  然而就在戚许准备立刻在虞青砚眼前消失的时候,虞青砚竟然心软了。
  他大概从来没预料到会有这种超出控制的发展,半晌之后斟酌着措辞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戚许对上他的眼睛,也张了张口,半晌后垂着眼皮低声回答,“不记得了。”
  或许是再过半年多戚许就要高考了,又或许是许岚当年对虞青砚的恩情实在太重,最后虞青砚没让戚许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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