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李华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神情也并不含有责怪或埋怨,而是一如往常亲切地指了指不远处与人交谈的金发中年人,说:“他也是我的学生,我刚才给你介绍过。你要留在这里,我以后就不方便再护着你。”
“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他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能够帮到你不少。”
所以,这一场介绍会暗中还有一层托付的含义吗?
俞辛怔了怔,一时忘记做出反应。
李华章年纪已经接近六十,头发半白,脸上也生出了不少皱纹,叮嘱完俞辛便站起身来,俞辛连忙扶住他。
“好了,就说这些。”他拍了拍俞辛的手背,“如果可以,我很想看见你在国内大放光彩,但你不愿意,那在国外发光也是好的——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除了余回,俞辛从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处处为他考虑与着想的人。
像一颗石子被丢进平静的湖水里,俞辛感受着心脏所起的层层涟漪,点点头,说:“我明白的,老师。”
“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让望宁送你。”
俞辛说:“我自己回去就好,望宁留在这吧,等你结束了,他送你回去。”
这样说着,李望宁恰好过来了,他像是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内容,笑盈盈地说:“好了,我爸他还得和他这些朋友们再聊聊呢,走吧,我先送你。”
李华章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爸真的很喜欢你啊。”
雨珠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李望宁按一下雨刮器,温润地笑着:“对他来说,你已经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了。”
俞辛正对着马路边打伞走路的行人出神,酒后的大脑有些许迟钝,好一会儿才认真地解释:“不一样,我只是学生,你是血缘上的亲人。”
李望宁笑了一下,却又很快敛了笑意。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目看俞辛一眼,恍若不经意地开口:“话说起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国呢?”
“我和爸都很希望你能回去,如果可以的话,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俞辛降下了一点车窗,雨和风一起从缝隙当中灌进来,砸在额头上,清清凉凉的。
李望宁又看了看他,提醒他:“感冒不是还没好吗,别吹风了。”
俞辛只好默默地又将窗户关上。
“不是不愿意回去。”他做出解释,“是不能回去,我不确定……他还在不在找我。”
“他?”
李望宁挑眉,“这个‘他’指的是谁?”
默了两秒,俞辛才说:“曾经包养过我的一个人……一个男人。”
“哧——”
刺耳的刹车声急促地响起,车身急剧停下,巨大的惯性让俞辛的身体猛地往前倾了倾,他下意识扯住安全带,听见身边的人诧异又愕然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谈过恋爱。”
“我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俞辛平静地说,“有恋爱经历不是很正常吗?”
“是……”李望宁低着头攥紧反向盘,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我是说……‘包养’,是怎么一回事?”
俞辛看他一眼,眼色与神色都与平常无异:“就是你想的那样。”
十指的力度愈发大,李望宁深呼吸一下,转头去望俞辛:“所以,你是逃出来的吗?”
“算是吧。”
俞辛垂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不愿意让我走,我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出国的。”
静了半晌,李望宁滚了滚喉结,问:“我能问一下,这个人是谁吗?”
俞辛往后一靠,姿态松弛而自然:“是谁不重要,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今天不经意见到一抹与谢时昀有些许相像的身影,或许,他根本不会再想起他。
“开车吧。”他温声说,“望宁,这里不能停车。”
接下来的几天里,俞辛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专心练琴。
从上次他说出他的秘密之后,李望宁面对他时便时常欲言又止,时不时地走神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辛没有主动去问起过他。
李华章回国的机票定在他决赛日期的后一天,俞辛不确定这次一别,两人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所以格外珍惜与老师最后的相处时间。
一直到决赛当天。
这一天,谢时昀还是到场了。
他坐在vip观众席,是最好的视听席位,舞台上的灯光很亮,打在正中央的木质钢琴上,让冰冷的质感添上些许柔和。
一个个选手上台又下去,一首首琴音开始又结束,作为表演,无疑什么都是完美的,可唯独没有出现过谢时昀想见的那一个人。
两个小时的时间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失望当中逝去,到底还是觉得无趣,谢时昀临时离席,找了一处角落,点燃一支香烟。
苦涩的烟草味道四处飘散,青白色的烟雾缓缓迷离,舞台厅里隐隐传来一阵新的悠扬的音乐旋律,经过一层隔音后曲声不怎么清晰,但也能听出琴者优越的水平,与先前的选手有着明显的差距。
在垃圾桶上点了点烟灰,谢时昀安静地听完这一曲,准备动身离开。
演出厅里恰好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彼此交谈着,声音并没有经过压低与克制:
“初赛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今天也是为了他才看那么久比赛,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很厉害!”
“而且他长得也很好看!我拍了好些他的照片,那么漂亮一张脸,我差点要忘记自己来这是干嘛的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俞辛,你什么记性,不是这几天一直盯着他海报图看吗……”
某两个字的出现像是一道春日的惊雷,轰然地在谢时昀耳畔炸开。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神情有多么的失控,声音有多么的沙哑:“谁——你们说刚才弹琴的人是谁?”
两名西方女生明显有被吓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说:“俞辛……好像,好像是一个华国人的名字。”
心跳一下急速加快,他哑着嗓子,继续问:“海报在哪里?”
“你要看吗……那我找一下。”
一名女生开始翻自己的背包,很快从里面拿出一张经过折叠的海报纸来,递过去说:“就是这个人,这是他的个人宣传海报。”
谢时昀伸手立即打开图纸,女生愣愣地看着他颤抖不停的双手,迟疑地发问:
“……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她看见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十指紧紧地攥着图纸,像是要透过这样一张薄薄的一张纸,去牢牢地抓住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将图纸贴在胸口上,转身快速地前往演出后台。
可谢时昀还是来晚了一步。
后台的工作人员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是带病上台的,结束后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多留。”
自然垂落的手心仍在不可控制地颤栗,他左手按住右手腕部,尽量稳住声音:“让你们主办方来见我。”
工作人员一愣,可想到对方的身份,还是应了下来匆匆忙忙地去找人。
之后的事情已经很简单。
找到主办方,拿来俞辛的参赛报名表,上面一定会有俞辛的联系电话……就算没有,他确定他就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也已经够了。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身体靠在墙角上,胸腔里的跳动十分狂烈,十分剧烈。
太快了,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膛而出。
多久了?
那一时刻谢时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是在心里计算,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四年,漫长而孤独地度过了四年零三十多天——
他终于……
终于即将找回他。
俞辛没有想到,他的感冒会持续这样久还不见好。
喉咙一直很干,后脑勺也偶尔刺痛,为此他整场比赛全程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怕让老师失望,怕让听众失望。
好在,从最后观众的反馈来看,他今天的演奏虽然并不完美,但大概,也并没有那么差劲。
他松了口气,在李望宁的车上彻底放松下来。
“怎么那么急着要回去?”李望宁看着他,“不想接受一些记者的采访,或是和听众交流一下吗?”
“我累了。”俞辛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适与难受,只是在心里计划,如果这场感冒再不好,他真的该去医院了。
李望宁点了点头,说:“爸爸明天回国,你会来机场送他的吧?”
等了片刻,俞辛并没有回答他,他转头一看,发现俞辛闭着眼睛倚着车窗,像是已经安稳地睡了过去。
眼色柔和下来,他回过头,逐渐降下车速,又伸出一只手,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