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掏一次再一次,每次间隔短暂,周先生有无数颗鲜红爱心,有时还一分为二,各执一半。
庭韵只是笑,“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都是说你。”
“你记住,手握得越紧,越是什么都抓不到。”
唔,这话很耳熟。
回寓所,立刻瘫在床上,睁大眼睛,嘴巴张开,鱼一样大口呼吸。
第27章
手脚都酸软,头发晕,她甩掉高跟鞋。
阿欢帮忙收拾手袋外套,“小姐,梁先生打电话来?”
庭韵一怔,“哪个梁先生?”
她只认识一位梁先生。
“还有哪个?”阿欢呶嘴,“小姐真健忘。”
“梁先生下次打来,就说我不在国内。”
“他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我如何答?”
她烦躁,“随便怎么答。”
就当彼此只是人生路上的匆匆过客,缘分已尽。
过几日,阿欢在门口捡到一束花,疑神疑鬼抱进门。
“奇怪,有人放在门口。既无卡片,也没署名。”
庭韵接过,不是玫瑰百合郁金香,是一大蓬玉簪。香气很浓,熏人欲醉。
素白,小朵,一串花瓣往下垂,沉甸甸挂在细长花杆,样子像垂头丧气。
阿欢唏嘘,“小姐,你有神秘追求者!”
神秘追求者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不说话。
“年轻真好,”阿欢看着天花板发痴,“我要年轻三十岁,一定天天跟靓仔约会,谈那种激情、热烈,为世俗不容的禁断恋爱……”
想不到阿欢还有这种幻想。
固然,年轻总归是件好事。
庭韵想过六十岁人生,生活尚能自理,没有爱不爱恨不恨的烦恼,亦不用担心前途未卜。最好手上有一点钱,不用太多,闲来跟一帮老姊妹喝茶麻将。
要过很久,她才得知,玉簪花的花语是冰清玉洁。
周家老太太八十五岁寿诞宴在半月后。
往年这日子,庭韵会派人送礼物过去。
这贺礼不好送,老太太什么都不缺,多的是人想尽法子,不惜工本地讨她欢喜。
礼物送贵了,怕被说一句:“拿我儿子的钱做好人。”
她听闻老太太礼佛,自己虽不是座上宾,也知道不受欢迎,但还是尽一份心意,每年手抄一卷佛经奉上。
为了拿得出手,闲暇时便练习书法。托老太太的福,这些年写过来,书法算有进步。
今年自然不同,第一次登门,既忐忑又茫然。
而且,要她与章小姐同坐,不知老太太到时是何心情。
会不会当场掀桌子?呵。
永华听说后倒很兴奋,指点了一些老祖母喜欢的东西,要她到时一定好好表现。
挂断电话,她决定写一幅字清心。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阿欢送上洗好的樱桃。
每一颗都硕圆,大小、颜色相当,从南美洲远渡重洋运进来。
“小姐,这樱桃好味。”
一颗果子都要努力变大变甜,颜色还要艳。
自在境,在哪?
28岁后,时间像加速一倍,十五天一晃过去。
庭韵选一套波点毛织裙子,胸口和后背都有布料。
周家老宅在西环,是栋四层高建筑,外观看已经破旧。
老宅是周家龙兴之地,老太太住惯,又有一些相熟老街坊,怎么都不肯搬到更宽敞和华美的山间别墅。
“许小姐请进。”
一个年老佣人过来开门,“我是吴妈。”
“吴妈好。”
“今年还是佛经吗?”
吴妈看她手上卷筒,接过去。
“是。”
年年是手抄经,这惯例也好。
那是卷金书《大方便佛报恩经》,金粉写成。纸更难得,是一种瓷青纸,色如青釉,据说是早年的宫廷御制佛经纸,市面上已罕见。
“老太太在楼上礼佛,许小姐稍坐片刻。”
不多时,章小姐、周永华、周先生先后驾到。
周先生弟弟一家携儿带女,还有两个孙辈也来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客厅一下子拥挤,小孩子追逐玩闹,更显得纷乱。
周家二叔的两个孙子是人来疯,不住往人身上扑,章小姐似十分紧张,紧靠着周先生坐。
“老太太请许小姐上楼说话。”吴妈说。
庭韵吓一跳,老太太独请她,想不通缘由。
“我给妈带了些礼物,想亲手拿给她老人家。”章小姐赶忙站起来说。
说起来,周章订婚宴上并不见老太太身影,这次也是章小姐第一次见周老太。
吴妈眉毛都不抬一下,淡淡说,“章小姐稍安勿躁,老太太一会便下来。”
章小姐讪讪坐下。
这吴妈也算位人物。
庭韵想,她是章小姐,我是许小姐,没过门一律是某小姐,倒也一视同仁。
佛堂在顶楼,一尊紫檀木刻的高大菩萨像十分精美,看样子有些旧,像是有年头的古物。
周老太静静跪坐在蒲团。
那是个瘦小背影,穿淡紫色绸衫,数量有限的发丝在脑后梳一个小髻。
庭韵走过去,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拜三拜。
“许小姐也信这个?”
周老太转头,眼波柔和。
她有跟周先生肖似五官,一张脸皱纹并不十分多,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见生活优裕、保养得宜。
这样的人生还需求什么?
“家母信,小时候跟着念过一点经。”她说,没说自己很快失去兴趣,阿弥陀佛等等,不知所云。
佛家寄望来世。她眼界浅,只对有知有识的今生感兴趣。
“哦?那算有些慧根。难为你这些年替我抄经,字写得越来越漂亮。”
“您喜欢就好。”
周老太朝她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她已跪坐很久,起来时腿脚麻木,要过一会才恢复。
“许小姐,这些年辛苦你照顾老大,他自小被我宠惯,喜欢的东西从来都要到手,没有节制。”
可见,知子莫若母。
庭韵低头静静听。
“虽然快六十岁,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任性霸道,女人堆里胡作非为,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庭韵忙摇头,“哪里,是周先生包涵我。”
“我儿媳……哎,”周老太忽然哽咽,“便是被这蠢东西气病,年纪轻轻就辞世,周家很对不起她!”
庭韵忽然明白,周老太召见,原是因为想到亡媳。她跟周先生十年,谁知半路里杀出个章小姐,后来居上。
套路跟二十几年前那桩婚变一模一样。
“生老病死,都有定数。听说周太太出身大家族,又见过世面,离婚虽是一项打击,但应不至气到患癌。就算在医学上,也没有证据吧。”
周老太握住她的手忽然用力,目光紧盯住她眼睛。
“真的?是这样吧?”
八十岁老太力气居然这样大,庭韵只觉指骨生疼,强压着不让表情疼到狰狞。
周老太很快恢复,放脱她手,“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庭韵摇头。
“谢谢你这样说,我心里舒坦许多。这件事在我心里压很多年,旁人也劝过,我只觉他们是为那蠢东西开脱,不过刚才听你这样讲,我觉得信服。”
到底为什么旁人讲是开脱,她许庭韵一说便说动周老太,尚且是个谜团。
或许周老太已自我催眠多年——前儿媳的死跟自己儿子没半毛钱关系。直至今日,她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
第28章
“你像她,在很多方面。”周老太继续说。
“谁?”
“我的好儿媳,到如今,我仍只认她一人。”
这算是赞美吧?虽然,前周太太结局实在不太好。
普通人一向是喜欢盖棺定论的。旁人讲,前周太太是个可怜的女人,被丈夫抛弃,壮年患癌,死去,留下大笔遗产。
成王败寇,世人总喜以成败论英雄。
“可怜我大孙子,一人流落在外国,恨他爸爸到公然断绝父子关系。我已十年未见他,不知入土前能否再见一面……”
周老太簌簌掉下泪来,庭韵忙从口袋掏出手帕,递上。
英文里有个词很能贴切她此刻感受,overwhelming,被动卷入别人的情感旋涡,无所适从。
好在这时吴妈进来说:“太太,开饭了。”
周老太让庭韵搀着下楼。
到客厅,庭韵明显感到从章小姐处投来凌厉目光,寒气森森。
气氛瞬间回到军阀时代,姨太太争宠邀功,出尽百宝。
她暗暗好笑。
饭桌上,人人都瞧得出老太太黑着一张脸,心情不好。
她对今年来贺寿的新成员章小姐只略点一下头,旋即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