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忽然想,自己是否爱周先生?
  “女人到底爱男人什么。”
  继父其貌不扬,收入不高,论体恤也不见得,母亲却对他不离不弃,或许那是爱情。
  华莱士答:“我一向不懂女人。”
  “你有爱人?”
  “时有时无。”
  庭韵好奇,淡淡笑说,“你对她们也不笑?”
  华莱士一怔,咧嘴,笑得似是而非。
  第10章
  华莱士有一颗虎牙。
  “时有时无,爱了便爱,不爱就分手,真羡慕。”她玩味,爱情不似不老泉,永不干涸。人嬗变,又喜新厌旧。
  她一直羡慕周先生那样的男人,以他身份地位财力,色,采之不尽,堪比帝王。
  而且很多时候,钱比权好。政界人士虽有权力,但权力亦会生出倒刺,需收束自身。
  “许小姐,周先生爱重你。他待你是不同的。”
  庭韵凄凉一笑,“他即将订婚,未婚妻姓章。”
  “周先生说,这十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庭韵苦笑:“老板褒扬优秀员工亦是这句。”
  这十年,周先生有时招蜂引蝶,她也闹过,然后忘掉。熬过所有狂蜂浪蝶,终于成为周先生长期、固定的女友。
  有一阵子甚至特别好,连八卦杂志都谣言:她要正式成为周太太。
  “告诉我,章小姐是何等样人?”
  华莱士摇头,“何苦。”
  她眼神似焦渴旅人,大漠一望无际,落日孤圆,水囊早空。
  华莱士不忍。
  “章小姐是高知女性,漂亮、聪敏,讲求效率,品位绝佳。是周先生得力干将,胜过须眉。”
  “唔,这样的女性适合一起在高处看风景。”她眼神迷离。
  周先生有栋百层大厦,顶层设办公室。
  月球航行时,他也一定希望章小姐相伴。
  “请转告周先生,阿欢最近学做菲律宾菜,我等他品尝。”
  华莱士应下,并不真正懂她在说什么。他常常不懂女人真正说什么。
  隔两天,周先生差人送来两只戒子,是她在沙田被抢的那两只。
  那两个贼仔急于出手,撞到周先生名下当铺。朝奉认出两颗经手宝石,又见二人鬼祟,当即报警。
  只是镯子已不知去向。
  庭韵并不十分讶异。都会地头本小,周先生又产业良多。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总有一样会撞上。
  恰恰这种时候,能感受到一种特别优越。
  达到周先生层级,乐趣已不在购物时不需看账单。
  一只戒子从手上失落,但是没关系。像周先生这类人,一早知道戒子会回归己手。
  周先生的天空似有看不见网络,提拉拖拽,种种关系轻巧勾连,似提线木偶的操纵者。
  她将失而复得的两枚戒指,连同一张支票,着阿欢一并送给老张。
  她欠老张。
  秋意深几分,晴空大日头,难得爽朗。
  阿欢忙于晒棉被,边唏嘘,“老张命极好,天上掉馅饼,张口吞下。”
  “老张鞍前马后多年,辛苦不必说。”
  “一个劲说许小姐是大好人,啧啧。还说要去国外跟儿子一起住,这下可以欢欢喜喜享清福。”
  庭韵微微笑。
  阿欢瞪眼睛,状若惊恐,“偌大两颗宝石戒子,说送就送,小姐,你真当是石头?”
  “咿,你之前说钻石无用,只能划玻璃。”
  “啊啦,女人谁不爱珠宝,有珠宝傍身遇事不至惊惶。”阿欢停下拍棉被的戒尺,谆谆告诫,“小姐,你也需为自己将来打算!”
  庭韵说,“周先生不是小气人。”
  历任下堂女友,多数得到丰厚赡费。五年前潘若琪小姐生日,周先生忽然忆起旧情,下重金让晚报整版登载潘小姐玉照及生日祝福。
  周先生是情种。
  “男人顶靠不住,我那死鬼老公也说要一辈子待我好,还不是三十几岁就死翘翘,留下我把屎把尿一人拉扯大三个仔,他倒清闲!”
  丈夫去世后,阿欢并未改嫁,一人带大三个儿子,如今孙子女已有三名。
  “阿欢,我羡慕你!”她异想天开,如果一觉醒来已是子孙满堂的老奶奶,无需考虑未来,亦无责任要负,该多好。
  历经多少生活的艰险才成为老奶奶?
  “若能交换现在的人生,你可愿跟我换?”
  阿欢翻翻眼皮,立刻说:“年轻三十岁,杀人放火都肯。”
  庭韵骇笑,“你舍得孙子女?粉团团,奶声奶气叫嫲嫲。”
  阿欢脸上现出柔情,“三只猪猡,一只喜在大人鞋上撒尿,看人恼怒,咯咯笑。一只稍不顺心即哭声震天,嘴巴比脸大。一只在襁褓,面皮红皱,细眼塌鼻,丑巴巴。”
  三幼儿栩栩,阿欢具备写作人质素。
  血脉即是如此,只许自己抱怨,不许别人说半个不。譬如许多熊孩子家长,自己孩子再糟糕也只觉天真可爱。
  庭韵忽然怅然,“或许我该生养,一个全新生命,只属于我,我亦只属于他。”
  周先生有儿女数名,到了他这年纪,对生儿育女已兴趣不大。庭韵对躺着便溺,只懂张嘴哭和吃的幼儿,光是想象已觉骇怖。
  他们之前并未认真讨论此事。
  “小姐要他出生即背上私生……”阿欢赶忙噤言。
  是,以前以周先生女友的名义,孩子出生名份上或许好些。现在,他是另一个女人的未婚夫,二人即将订立婚姻契约。
  “章小姐会恨死我,周先生也未必肯。”她笑,笑里一抹凄凉。
  “小姐……”阿欢用袖口按眼角,自怜身世,“我们女人怎么这么命苦?!”
  女人出自男人肋骨,太多喜怒哀乐,太多寄托在男人身上。呵,上帝造物之始就不公平。庭韵自嘲。
  “以前以为周先生不会再婚,我对婚姻也无多少期许。动心思想嫁入周氏的女人从来不在少数,在章小姐之前,无人成功。连潘若琪小姐都败下阵来。我又算什么,所以从不妄想。想不到半路杀出位章小姐。”
  “倒不如嫁普通人。”阿欢说,自己都有些怀疑这话的参考性。
  巨富之家光是旁观已觉惊骇,芸芸众生,可没多少人能拿钻石当玻璃珠玩。
  “普通人亦有无数烦恼。”
  她想到十年前8平米出租屋,与蟑螂共居,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哗,简直灾难。
  在那样一个泥潭,孔雀也只得曳尾于涂。是周君发现她,给她瑰丽的居室,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馔。连亲友亦得荫蔽,个个感恩戴德至今。
  这样的际遇,只能归结为幸运!
  如今想来,若无继父事件,她可会选这条路?或者,如果不是她突兀提出为周先生工作,他也许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她自知太平凡,“雀屏中选”是异数。
  庭韵幽幽道,“阿欢,你觉得周先生婚后可会抛弃我?”
  “小姐,你与周生有十年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发妻跟足二十年,生儿育女,奉献半生。”
  那次离婚并不好看,周先生发妻王氏紧急送医,报纸登巨幅报道,揣测王氏自戕。一子公开与生父决裂。
  阿欢搓双手,不说话。
  “他总有一天会做选择,落败者坠入万劫不复。”庭韵说。
  第11章
  下午,许太太打电话到寓所,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见女儿。
  阿欢转述,事态似乎颇紧急。
  庭韵赶忙叫车子出门。
  新司机兼保镖唤作阿伟,精壮干练,块头几乎是老张一倍。
  阿伟尚不熟悉路线,庭韵一路指点。
  母亲与继父多年前搬离沙田,现居石澳附近一间二千尺的高档寓所。
  一路风景优美,这一带建筑并不甚高,胜在依山傍海,设计又精致。
  庭韵顾不得欣赏风景,下了车匆匆进门。
  曾是汪太太的许太太多年前再婚,像要抹掉前夫所有痕迹般,将四女儿姓氏一并改为许。
  许太太现在躺床上,额头沁细汗,面色苍白,口中痛苦吟哦。
  女佣接过庭韵手包和大衣。
  庭韵对女佣说:“医生来过吗,怎么说?”
  这附近有高档私家诊所,可□□。许太太这几年不太爱看医生,人一上年纪,总有些讳疾忌医的意思。
  女佣阿珍小声说:“太太不让叫医生,只说消化不良,我看情况不好,只好打给小姐。”
  阿珍那份薪水在庭韵这里支,自然怕担责任。
  两个姐妹先后成家生养,最小的妹妹也订了婚,都忙,最先赶到的是她,她最闲。
  “妈,你怎么样?”
  许太太睁开眼,见是庭韵,脸现喜色。
  “没事,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了一阵,现在已好多了,不用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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