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11节

  不过在这之前,最好平安度过全市统考,若成绩没达要求,被禁足的待遇又要雪上加霜。更加难以出去见人。
  两人出校。席少英对着银色小轿车按动口袋里的钥匙问:“对了。统考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把握吗?好好待在家里复习哪都不准去。心思不要飘了。在考场状态也要稳。”
  冬屿回神,“准备得挺好的。我吃完晚饭再看看资料。还是挺有把握的。”
  这是席少英满意的答复。
  回到家就看见外婆握着串佛珠双手合十,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哥哥一旁坐椅子上,手拿打火机帮她点蜡烛。
  冬屿上前提醒,“这是耶稣。你点寺庙的那种红蜡烛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字都是中文。”
  冬崇衍不耐烦道:“我眼睛又没瞎。”
  老太太睁开一只眼,棕色长卦垂至膝盖下方,透过小腿处的分叉可见一条灰色的束腿裤,印有老式的碎花,“闲着没事就跟外婆一起求菩萨显灵。你不是要考试了?最应该求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子子孙孙……保佑我女儿女婿……保佑我老伴……”
  冬崇衍边嗑瓜子边对冬屿说:“小鬼,正好考考你英语,把你外婆的话翻译给耶稣听。现在立刻马上。”
  席少英怒道:“冬崇衍!”
  冬崇衍从座位上站起来,耸耸肩,“小心她哪天往你身上泼黑狗血。”
  外婆忍无可忍,板着脸:“白眼狼,连外婆怕狗都不知道。信不信我往你身上丢糯米。”
  弟弟睁大眼睛学着外婆说话,咯咯笑:“往你身上丢糯米,往你身上丢糯米,坏哥哥。”
  冬崇衍哦了一声,“去阳台抽烟了。爱丢就丢吧。”
  外婆瞪了他半天,用家乡话说了几句轱辘话,却被房门阻隔在外。
  冬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圆框眼镜、试卷。她架头看了一会,在文本阅读那做标记。
  题目里正好有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晚在复习卷上看见,后来她考场上也看见。
  最后一题60分作文,就是以此写一篇议论文。
  笔尖在题干旁停留了很久,毫无头绪。冬屿用铅笔把这句话圈起来,心不在焉写了句从《人民日报》摘抄下来的话作为题记。
  有时候真的要感谢汉语言博大精深。能从一句话里能读出哲理、读出无奈,也能读出一个难解的人。
  他藏在文字的隐喻里。
  初读是寻常,再读是好奇。
  冬屿不信邪,又读了一遍,竟读出了些许雀跃。她还以为是澳大利亚的山火烧错了地,烧得人精神错乱。
  仔细一看,考场内却没有熊熊烈火。监考老师撑头打着哈欠,钟表百无聊赖地转动,整个考场充斥着涂答题卡的唰唰声,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作文的开头写好了。
  第10章 双城记
  语文是最后一科,考完就回班摆桌椅。
  冬屿路过隔壁的空教室时,听见有一男一女在里面说话。女生的声音还挺熟,孟初。
  顿了一会。
  冬屿抱着一沓试卷扭头,瞥见了与孟初说话的那个男生。
  男生长得中规中矩,算是六中小有名气的坏学生,平日酷爱逮到人就嘲讽,调戏老师欺负同学,不是停课就是在停课的路上。
  其最出名事迹还是在高一期末考试期间和朋友建了个作弊群,结果被年级组在考场监控里一网打尽。停了几周的课,才复学没多久,又在校园里四处游荡。
  冬屿不知道他和孟初是怎么认识的,听着两人的谈话。男生坐在课桌上,做了个假投篮的动作。
  他敲着桌面,说:“别装了孟初,这里又没人。全六中谁不知道你最虚荣。也就那个单纯的转校生把你当回事。你主动跟那个转校生交朋友不就看中她长得漂亮?以后可能会是校园里的红人。”
  孟初眯着眼笑,“哦。那这关你什么事呢。”
  男生跟着她笑,“看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快乐呗。想不到吧,那个转校生现在是红了,黑红黑红的。整个校园墙都在传她跟前男友上过床,还是她主动的。转学一个月不到就血雨腥风,啧啧啧,我看她本人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孟初不屑,“那所谓前男友说什么你也信。造一个高中生的黄谣怎么不去死?就算是真的又怎样。裹脚布裹小脑上了吗?”
  男生从桌上跳下来,无比遗憾地告诉她:“有几人会在意谣言真假?该传的还是背地里传。你义正言辞指责了个遍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可以说,如果是裴佳邈的话,谁传的第二天就会自己滚出来道歉。”
  孟初不耐烦道:“
  被传的又不是我。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知道一点,还让我别管。她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你喜欢她啊?”
  男生插着裤兜里上下打量她,玩世不恭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亲眼来瞧瞧你那校园红人梦的破碎。”
  孟初冷笑,“瞧够了没。瞧够了就滚。只要你这扫把星不出现在我生活里冷嘲热讽,我就会事事如意。”
  男生说话很欠,“孟初,急也没用。我就单纯来笑话笑话你。你知道校园墙那个说转校生跟前任上过床的人是谁吗?不知道吧?我知道。低下头来求我啊。”
  孟初面无表情:“该急的又不是我。我跟那个转校生也只是表面朋友。少说这些蠢话。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学校里的红人。而你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男生反问:“怎么成为?通过舔裴佳邈吗?还是那个转校生?你在意的裴佳邈可不把你当回事。那个转校生现在自身都难保。她也不可能会是下一个裴佳邈。”
  “你烦不烦?”孟初说。
  说着便推门出去,恰巧与从考场回来的冬屿打了个照面。
  冬屿面庞平静,四目相对,手中还握着一支涂卡笔。
  男生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哦豁,还被我们冰清玉洁的转校生听见了。”
  见孟初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冬屿蹲身,很快又抬起胳膊,淡然看过去,“你发夹掉了。”
  她侧马尾垂在右肩,耳畔碎发如同乌木,不生气,不解释,也没有丝毫遭受过背叛的委屈。
  孟初脸色瞬间苍白,急忙去接,没接住,发卡滚到桌角,发出清脆一声响。
  男生弯下腰,抢先捡起,“正愁朋友过生日不知道送什么,你就雪中送炭了。好意心领,孟初,希望你最后不要输得一败涂地。”
  他拿着孟初的东西就走。孟初很尴尬,闭口不提刚才的对话,装着去追他夺回发卡。
  冬屿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异样的目光。很多学生在回班路上说话,看见冬屿后都不约而同缄默不言。
  老秦抱着一袋答题卡走过来,问她新学校还适应吗。
  冬屿说还好,垂下眼。
  有点麻烦。但是问题不大。丑小鸭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变不成天鹅。
  统考成绩第二天晚上就出来了。
  席少英密切关注着她的一切。也就语文好点,作文分高,其余的一塌糊涂。
  晚饭时,家里的气压就没降下来过。席少英饭桌上拿着答题卡圈圈点点,仿佛要立即化身成一头霸王龙,烧尽令她不快的一切。冬屿刚喝一口水。席少英就以手背压着额头,声音很压抑,“你到底要让我怎样?”
  冬屿才经历朋友的背叛,又遇上了每个高中生好像都要经历一回的事:考砸。
  妈妈边说又露出那种霹雳般的表情。冬屿回答不出就选择不回答,以无尽的缄默来平息妈妈的怒火。
  爸爸把冬屿拉到身旁,出声缓和气氛,“少英,慢慢来。慢慢来。小岛刚转学,不适应很正常。”
  席少英:“不适应。不适应。什么都是一句不适应就能找到借口。高一开学说不适应,长假回来也是一句不适应。她的人生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适应?”
  满屋子里的寂静里,外婆依旧带着弟弟跪在那求神拜佛,把他们当成了一群幽怨的鬼魂。
  席少英终于受不了,指节压着桌面,很伤脑筋,“妈,你没事就出去走走。都说了这些都是骗钱的。你还往柜子上摆这么一大圈。”
  外婆斜过眼说:“心诚则灵。给小岛求个好成绩。怎么说话的?求着求着你那高级职称不也下来了吗?”
  席少英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没评上。哪有这么容易。”
  一句宛若晴天霹雳。
  外婆站起身,一脸惶恐,“那我给你领导送的东西不是白送了?”
  席少英咬字一个比一个重,“妈——不是说不要送礼?没有用!谁都知道那是居心叵测。”
  外婆站了一会又坐回去,无动于衷,“你外公当年生产队队长就是一罐虎骨酒拿下的。现在送点东西拿个高级教师有何不可?他既想两袖清风就不要推着推着就收下。不然收了办不成事。就是他的错!”
  一口气说完,外婆闭眼念着经文,头扭到一边。老花镜无声滚落在地,拉锯着母女之间的矛盾。明明战火已经转移,冬屿却高兴不起来。
  席少英低首扶额,倚靠着桌,喉咙里传出断断续续低嘤。像是溺水者在风浪中无言挣扎。
  爸爸边抚慰,扭头看向外婆,“别说了。少英已经很难过了。”
  餐桌上的情绪还在零落。冬崇衍把冬屿和弟弟拉到一个房间里,随手把门关上,周围恢复安静。
  冬屿在哥哥床上坐了一会又躺着,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能考好一点呢?”
  冬崇衍戴上耳机,斜眼看她,“你还会这么想。难怪妈喜欢你。”
  冬屿右手圈住左眼,看着灯泡的光晕,说:“从哪看出来的?动不动禁足我吗。”
  冬崇衍:“不然呢,你一个没长大的小鬼不好好待在家还想去哪?去马尔代夫潜水,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吗?”
  冬屿:“有比看埃菲尔铁塔还重要的事。”
  “交男朋友了?”
  “……”
  “谅你也不敢。和朋友闹矛盾了?”
  “算是。但影响也不大。”
  整件事有点乱。冬屿也懒得解释,顺着他的话说:“我本来不用被禁足的,要不是你上次带我去酒吧。妈正在气头上,我周末约了人出不去。你得帮我。”
  “帮个锤子。写你的作业去。我马上要和朋友连麦了。别影响我打游戏。顺便把这个小小鬼一并带走。”
  哥哥指着弟弟,回头戴上耳机,将鼠标旁烟灰缸挪开了些。烟灰缸内飘着水,受暖气烘烤,起了一圈水汽。
  冬屿不喜欢这种味道,往后退了几步,“我有点讨厌你了。”
  冬崇衍毫不在意,“每天送那个破牛奶已经够烦了。不需要被你这个小鬼喜欢。赶紧把你弟带你房间去。”
  冬屿无动于衷,硬是坐他床上跟他耗。
  同在一个房间里的弟弟显然没学会审时度势,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个作业本,磕磕巴巴地说:“哥哥。家庭作业要签字。妈妈没空。”
  冬崇衍嗤声,“现在上个幼儿园都有作业了?你们老师也真的是。叫你姐姐签。没看哥忙着呢。”
  冬屿说:“让你哥签。要不就自己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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