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冬 第4节
冬崇衍将钥匙塞进兜里,只当是听了耳旁风,手才摸上门把手,就有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
席少英从外面推开门,扶着外婆慢慢踏进门槛。说曹操,曹操就到。
冬屿刚从厨房探出脑袋,喊了一声:“外婆。”
话音未落,席少英冲上去揪住冬崇衍的衣领,吼道:“冬崇衍你翅膀硬了是吧?成天正事不做,买那种不三不四的车!你说买车的钱哪来的?是不是偷的?知不知道父母赚钱多辛苦?你爸去小学门口摆摊每天五六钟就起床,你成年人不去工作来糟蹋父母的心血。这是丧尽天良!”
茶几唰地一下歪了,哥哥挨了几巴掌,脖子涨红、愤怒地盯着席少英的眼睛,“谁说我拿家里的钱了?合着我自己的钱就不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呗?”
席少英一听这话,气得嘴巴都变形了,冬屿听不清外婆在说什么方言,只见她伸手扯着席少英,爸爸也站起身训斥哥哥,哥哥一个劲挣扎。弟弟刚睡醒,见两方人都闹红脸,哇地一声哭了。
烟灰缸和超市促销的传单散落在地上,客厅乱得像被戳烂的豆腐。哥哥临危偏还一脸无赖,“话就这么说,钱哪来的你管不着,我爱买什么买什么关你屁事?有本事你给我买啊。”
冬屿端着加好生抽的面条,淡定地路过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
雨水敲打生锈的窗框,面汤上飘荡着温暖的香气,她把碗放书桌上,随手捞起床头戴式耳机连上mp4,仰着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出租屋里很冷,小太阳几天前就罢了工。吃的是有点冷的挂面,听的是周杰伦的《七里香》,几件毫不相关的事却让她想起了宋姒。
宋娰现在在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在这么冷的冬天,身边是否有歹徒,是否也能吃上挂面?
冬屿仿佛跳入一团黑色的疑云,除了一台连不上网的老年机一无所有,这台手机还是外婆之前用过的,席少英收走她手机怕联系不上她,才从犄角旮旯里找了台上个世纪的产物给她凑合着用。
电话卡是外婆的,里面没存宋姒的电话。她们以前都是直接在社交软件上聊天,没想着有一天会使用电话交流。
不过宋娰的电话……小学同学录里应该有。
冬屿也不知搬家有没有弄丢,本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书堆里翻,没想到还真给她找着了,翻到了宋姒的那页。
她当即就坐在床上,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认真编辑短信,一首歌过去,短信很快就编辑好了:
好久不见,我是冬屿,这是我外婆的手机,不能联网,你之前要是给我发了信息会看不到。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转回峪平读书了,有空我们可以见个面。
冬屿反复确认这个文字内容不会让对方察觉出端倪,点击发送。
滴——
发送成功了,冬屿等了会,门外的鸡飞狗跳都有了个结果,短信框还是一片死寂。她虽感不安,还是麻痹自己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说不定人家只是跟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气消了就会回去。
可连续几天放学回到家,消息都石沉大海。
冬屿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比如找某个人,问问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一起读书的那年,宋娰虽很少与人交往,却与一人关系要好。虽不知毕业后私下里还有没有联系。但如果没记错,那人后来也考上了一中。宋娰还提过这事。
是在哪个班呢?
草稿纸上画了几个圈,依旧毫无头绪。
第4章 双城记
过了很多天,宋姒没有回信。消息宛若石沉大海。
大课间跑操结束,冬屿追上了孟初。孟初余光看见她,与外班朋友的挥手告别,转过头来问:“去小卖部吗?”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冬屿和孟初熟悉的很快,课间亦或体育课都可以看见两人走在一起。
孟初看了会手表,“还有时间。不急。下节好像是语文课。要抽背。我们慢点回班。你背了《春江花月夜》吗?”
冬屿摇摇头,“太长了。背不完,只会背一半。我感觉小卖部人很多。”
孟初踮起脚望了一会,“小卖部确实人很多。但我没吃早饭。”
冬屿:“没关系,慢慢来。”
小卖部人潮汹涌,冬屿本来在外面等,孟初扯了她一把,把她扯了进去,回头特别得意的笑。
冬屿只能无奈,“你吃什么?”
孟初:“你猜。”
“玉米火腿、黑胡椒味素牛排、百醇、好点干脆面、还是……”
孟初揭晓了答案,是洞庭湖鱼尾。冬屿有记得这很辣,竖了个大拇指,孟初犹豫着要不要再拿瓶牛奶,冬屿已经拉开柜子,拿出两瓶伊利,“请你一瓶。”
孟初笑着说:“冬屿你真好。”
结了账,好不容易从人堆中挤出来。冬屿吸管还没插进牛奶盒里,门口扎堆的体育生就往她这边看。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等朋友,低下眼,专注于咬着吸管,脑中也在酝酿等会要问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
孟初有意无意帮她挡了一下那些人的目光,“嗯?”
冬屿走到她前面,回头,“就是孟初,你知不知道古乐怡?”
孟初问:“这是谁?”
冬屿说:“我小学同学,在一中读,就是不知道在哪个班,我手机被收了,找她有点事都找不到。”
就是她,小学跟宋娰关系挺好。
孟初:“我正好要去找一中的朋友诶,可以帮你问问,说不定她们知道。或者你放学不急着回家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我就去送个东西。”
冬屿愣了一会,笑着说:“好呀。”
反正冬崇衍忙着送牛奶,顾不上她,这些天都是一个人回家。
路过篮球场,年级组的几个老师在篮球架下大展身手,一堆学生围着看热闹,预备铃正好响了。孟初左右环顾没人,凑近了冬屿耳畔小声说:“六中体育队没有帅哥啊,不理解,谈过的美女怎么比我家亲戚还多。冬屿你别跟他们接……算了,我怕被堵,你别说出去。我可什么都没说。”
冬屿淡然道:“没事。我看着也吓人。”
课前抽背还是抽到了孟初,她硬着头皮背了两句就开始结结巴巴,冬屿把《高考必备72篇古诗》往她那边推。孟初低眼,接着往下。
书立够高,上边堆着试卷,语文老师没发现,背到“不知江月待何人”就让孟初坐下,孟初低头忍笑,扯着冬屿的袖子,田萱婷注意力转移,三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就笑了。
语文老师问:“在笑什么?”
很难回答。
人在互相对视总会有莫名其妙的笑意。
冬屿本想就此收住,可一看向语文老师的脸就想起孟初说过他外号叫“暗黑大帝”。叫这个外号是因为他喜欢穿黑衣服,讲题讲到一半就开始吹自己那个在美国上学的儿子,跟《萌学园》里的暗黑大帝一模一样。
十班学生私下里的日常就是:“暗黑大帝叫你趟去办公室哈”、“暗黑大帝叫你去搬书”、“我日你妈,暗黑大帝突然抽风多扣我分,这题这样子答怎么就全错?文章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
孟初见冬屿走神,胳膊肘撞了撞她,低声说:“还笑!暗黑大帝盯着你呢。”
冬屿回神用课本挡住脸,“我知道啦。”
或许有这么个瞬间,漫长的青春期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苦”,可以用眼神说话,也可以莫名其妙的笑。她无法捕捉瞬间,却也十分珍重当下,无论在凌昌还是峪平,都不想让高中留下什么遗憾。
“暗黑大帝”从她们身上收回目光,说有什么事下课再笑,先让大家拿出周练试卷开始讲题,从文本阅读讲到课外古诗词。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冬屿也参加了语文周练,成绩1
04,只考了一科。好在花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不然肯定是倒数第一。
她低头订正答题卡的时候孟初正在看全班的周练排名。她时不时抬头,听见孟初斩钉截铁说,要是这次不粗心大意至少能前进十多名。好在周练成绩不发家长群,不然免不了要被说。
孟初有孟初的烦恼。冬屿也有冬屿的烦恼。
还没写到古诗词默写,脑细胞都要死光了。她扶着额头,看着答题卡上的文字就开始走神。
她在想失踪的宋姒,也在想尚未见面的古乐怡。怕的其实不是找不到古乐怡,而是古乐怡早忘记了宋娰。
那么到时候,该怎么说?找错人了还是扭头就走。
这一天就在苦恼中结束。
冬天的风依旧把六中的天吹得很暗。
冬屿披好围巾,晚自习放学,教室里的玻璃窗上笼罩了一层模糊的水雾。她伸手随意擦了擦。
孟初就背好书包出来,一脸的如释重负,“终于放学了!我肚子饿死了,我要大吃特吃,希望炸串店还没有关门。”
炸串店真的没有关门。九点五十,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老式的漏斗状吊灯照出猪油一样泛黄油腻的光。
开店的老板娘精明,把店开在六中与一中之间,一下晚自习油炸声就没停过。只要路过这,都能听见她挂着围裙,戴着两个袖套,问要番茄还是要辣椒。
两人一到十字路口,店里店外挤满了人,孟初在五步的距离被劝退了,摇摇头,“感觉好多人,不吃了。直接去一中吧。我朋友应该还在等我。”
冬屿见她双手提着个匡威的纸袋,随口问了一句:“朋友过生日?”
孟初道:“不是。送裙子。我朋友周末要穿出去拍照。”
冬屿喔了一声。
峪平市一中的门牌石坐在电动伸缩门旁安安静静。黑金飘逸,末尾如刀,灯管附近的光像奶酪一样在石碑上融化。
学生们大多三两成群,言语琐碎,门卫握着根防暴脚叉与进出的老师聊天。冬屿跟着孟初走进高二教学楼,没被拦。
孟初挽着她的手,看她神情挺不自然,就问:“怎么了?”
冬屿说:“真怕遇见我妈。然后问我放学不回家怎么跑来一中游荡。”
虽然席少英女士是教高一来着。
孟初:“差点忘了……你妈就在一中教书。不过应该遇不上吧。除非她今天守晚自习。没关系,你可以说来找朋友借书啊!那些大人就喜欢听这种理由。”
冬屿噗呲一笑,双手合十,说:“那求我幸运点。”
暗黄灯光照上少女标志的眉骨,她脸庞忧郁又漂亮。或许这边下晚自习也有一会了,楼梯间内很空旷,鲜少人注意到两个外校人的闯入。
她站在前面那级台阶正对孟初,双膝并拢,刘海黑直,垂下的睫毛很长很长,身下还有一圈淡淡的灰影。
孟初一怔,小声道:“这里的灯光很模糊,但你好漂亮。老实交代,谈过几个男朋友?条件这么好,一定很多人追吧?”
冬屿歪着头,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身体已经转过去,朝着楼梯上走。大概走了有一步,两步……有了头绪,却突然听见拐角处有一群人说话。
“写了一天的题累死了,导数导数都他妈求了一天的零点单调性有完没完。终于放学,等回家就打csgo。路梁放,你晚上来吗?”
人声、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瞥了眼走廊就移开目光。世界真大。
一群男生就直挺挺走她面前,三个背挎包,五个背腰包,手要么推着前面的人,要么勾别人背上,反正长得都还挺不赖。
冬屿低颌让出一条道,他们擦肩而过,在很昏暗的楼梯间。
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廖一梅的《恋爱的犀牛》,马路在脑海中低声吟唱:“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些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想把奇怪的思绪甩开,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人堆中最桀骜不驯的那个,路梁放校服穿得松散,迎着风在笑。
回过头去看了眼说话之人,话语很简单,“我来啊。”
为方便聊天,他突然倒着走,也不怕踩空,“不过别打排位。你上次开局就祭天,懒得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