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恶犬驯养指南 第73节

  夜风吹动他衣角,身后的兵符与案牍已被他放置妥当,此刻,他抬头望天。
  漆黑如墨的苍穹中,一抹银白横斜天际,星辰静静悬挂。
  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杜孟秋快步走来,站定在他面前,拱手低声道:
  “主公,溪陵沈将军的大公子到了。”
  姬阳眉头一动,未言语,只是目光微顿。杜孟秋抬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凝重:
  “他说……是夫人害死了他的妹妹。表小姐死在东阳侯府,他要您给个说法。”
  沈廷安端坐在督军署偏厅之中,整个人如山岳般沉沉威严。侍从为他斟了一杯茶,放在案上,他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只低眉沉思,眉宇间尽是怒意。
  门被推开,姬阳步入室内,沈廷安立刻起身,目光如炬,声音冷厉:
  “姬阳,你的夫人害我妹妹身亡,如今连尸骨都未送回溪陵,东阳侯府便是如此待我沈家的吗?”
  姬阳神情不动,负手踱步至主座落座,抬眸一笑,语气不疾不徐:“沈表哥,事有蹊跷,恐怕其中另有误会。我记得,我曾亲笔书信与伯父说明,表妹身染恶疾不治,已于汀洲下葬。”
  沈廷安冷哼一声,走上前,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重重掷在姬阳案前:“那你也看看这封信,这是阿如的贴身婢女带回来的,是她亲笔所写!”
  姬阳拈起信纸,细细一览,语气仍旧沉稳:“表哥怎知,此信并非他人仿造?”
  沈廷安语带压抑的怒火,眼神如刀:“阿如是我的亲妹妹,我出征她经常给我写信,她的笔迹我怎会认不出?况且,信中所言与你夫人言行无一不符。”
  “姬阳,我今日来,不为旁事,只求一个交代。”
  姬阳抬眸,神色未变:“那表哥想要何种交代?”
  沈廷安语出如锋,几近咬牙切齿:“杀人偿命,我只要一件事——姜辞那妇人的头,用以祭我妹妹之灵!”
  第58章
  姬阳沉默地看完那封信,眼神微敛,手中信纸被他一点一点揉成团。
  他低头垂眸,脑海中浮现出姬栩临死前坐在院中那抹形销骨立的身影。那个平日总带着笑意的兄长,在杀了沈如安之后,再无欢言。
  而那场杀意背后,皆因沈如安心怀恶意,下药陷害,若非他及时赶到,差点叫她与姬栩清白尽毁,名节尽失。
  可这等事,岂能轻易言明?姜辞如今是东阳侯府的夫人,一旦传出她曾险些失身于自己的大哥,非但她清白难保,连姬栩死后,也怕要落个“乱/性”的污名,被人诟病不止。
  姬阳指尖松开,一团信纸被他丢到几案之上。他抬起头,神情不动,语气清淡如常,却隐有威凌:“沈表哥,不知你可还记得一个人?”
  沈廷安冷声道:“谁?”
  姬阳目光不动:“你妹妹身
  边的密友,寄秋。”
  沈廷安眉头一皱,声音依旧凌厉:“自然记得。”
  姬阳缓缓开口:“她如今在青州服劳役。你若有疑,倒不妨将她调回来,好生问问——你妹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沈廷安眯起眼,似是不信:“姬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阳终于抬眸,那一双眸子沉如古井,藏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冷意:“我是什么意思,少将军未必不明白。你妹妹的死,我也遗憾。但你若执意凭一封胡言乱语的信,就要我夫人的项上人头——”
  他语声一顿,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那也就不必与我再论什么亲戚之情。”
  沈廷安面色沉下几分,似要开口。
  姬阳却忽地起身,背手踱了两步,话锋一转,语调却忽然一紧:“少将军的父亲,见我也要称一声都督,你口口声声叫我名讳,质问于我,可知分寸?”
  沈廷安眼神一凝,拳头微攥。
  姬阳回身看他,神色平静:“我叫你一声表哥,是念着些血缘旧情。但你若不将我东阳都督之位放在眼里,那便只能是臣对主,军令如山。你若不查是非真伪,便要我交出姜辞。”
  他目光冷如霜刃,字字铿锵:“恕我不能如了你的愿。”
  沈廷安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姬阳,目光如剑,似要将那人冷然的面庞刺出裂痕。
  片刻后,他猛地冷哼一声,眼底怒火翻涌,几乎压不住。上前一步,双掌重重拍在几案上,发出一声闷响,连桌上的茶盏都微微震动。
  “好个都督,”他咬牙切齿,声音带着咒咀,“你果然是被那女人迷了心窍,为了她,连沈家也敢一并得罪。”
  他顿住,低笑一声,却更显冷意森然:“你护得了一时,未必护得了一世。姬阳,你给我等着。”
  话落,他不再逗留,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门被他一把推开,撞在门框上。
  屋中静了片刻。
  姬阳负手而立,神色不动,望着沈廷安离开的背影,只淡淡吩咐一旁的杜孟秋:“让人盯紧少将军,他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杜孟秋领命离去。
  姬阳微阖双目,仿佛那一席话并未带来半分波澜。可袖下紧握的手指,已将掌心戳痛。
  他知道,沈家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们一向护短,护起来一点道理都不讲。
  虽然姬阳未曾将督军署中与沈廷安的争执告知姜辞,但消息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几日后傍晚,霞光沉落,姜辞披着一件薄披风,敲响了姬阳书房的门。
  门开时,姬阳正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有些微风尘之气,见她站在门口,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姜辞直视着他,语气平稳却带着几分锋利:“你如何处理沈家的事?”
  姬阳略一停顿,便垂眸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姜辞走进屋内,关上门说道:“沈如安,死前留下那封信,不过是想借沈家之手毁溪陵与你的信任。她自己得不到的,便不许旁人安生,真就是个疯子。如今,若真与沈家断了交情,那正中她下怀。”
  她说着,目光在烛火下平静而清晰:“溪陵的渡口若真失去,东阳西线将极难调度,后患无穷。”
  姬阳没接话,只是走到书案边,缓缓坐下。他眼神低垂,长指轻轻敲着桌面,良久才道:“无论如何,你和大哥的名声,我不能让外人胡说八道。她信中那些鬼话,不用理。”
  姜辞轻轻一笑,眼神却凝然:“倘若我现在暂时回凉州,沈家或许会收些怒气,也能给你一个缓冲的空间。”
  姬阳骤然抬眼,眸中有些不舍,他的声音沉了些:“你哪儿也不用去。”
  他一字一顿,语气冷静而坚定:“姜辞,本就是沈如安那个毒妇作恶,你和大哥都是牵连其中的受害者。这事若让你一走了之,只会落得个心虚避祸的名头,让他们越发放肆。你若避了,岂不是反倒坐实了她那封信里的诬陷?”
  姜辞说:“我知道。”
  姬阳忽而说道:“你别多想了——对了,谢公子明日启程回凉州,你去送送他吧。”
  姜辞微怔,没料到他会这般坦然提起。
  本来她心中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又担心他会介怀,没想到他竟比自己先一步提了出来,且语气平静自然,丝毫无异色。
  她垂了垂眼睫,轻轻点头:“好。”
  夜色沉沉,府中灯火渐熄。
  楚窈悄声来到厢房外,唤了越白一声。越白正好路过,看见她神色踟蹰,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有事?”
  楚窈望了他一眼,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急切:“我想出去一趟,劳烦你送我出门可好?”
  越白一愣:“这都过了时辰,府里规矩,夜里不得擅出。”
  楚窈神情一黯,眼神里带了几分恳求:“我有个在宁陵的旧识路过丰都,是同乡的长辈,我托他带些东西回去,一直等不到消息,只想亲自去寻一趟。你若不肯,我也不敢强求。”
  越白一时犹豫不定,望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他轻叹一声:“好吧,我带你从后门出去,记得早点回来。”
  楚窈低声应了,跟着他穿过廊道,来到东阳侯府的后门。越白推开门时,还不忘叮嘱:“天黑路滑,你一个人要小心。”
  楚窈点头道谢,待人影消失在巷口,她立在原地,将袖中藏着的发饰重新别入鬓边,整了整衣裳,转身朝城中谢归璟下榻的酒楼而去。
  酒楼灯火未熄,楚窈轻轻叩门。
  谢归璟原本在灯下翻着书卷,闻声而起,开门见她,微怔道:“楚姑娘?这么晚了,是阿辞有什么事?”
  楚窈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大姐姐确有要事相托,只是眼下被人缠住,脚步耽搁了,让我先来通个消息,在此等她。”
  谢归璟听她提起姜辞,又看了看手中的帕子,是姜辞的绣工,也是她喜欢的样式,随后神情微变,语气不由得轻快几分:“那你快请进,她……她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
  楚窈低头踏入房中,眉眼中却藏着几分犹疑,像是踌躇不敢言。
  谢归璟请她坐下,她才缓缓启唇:“大姐姐说,她在东阳侯府过得并不顺遂。如今又出了那沈将军要她命的事,她怕连累都督,也不愿让他们因自己起冲突,想请公子带她回凉州。”
  谢归璟怔住,半晌方低声问:“真是她的意思?”
  楚窈点点头:“她不敢亲口求你,所以让我先来试探一二。”说罢,从篮中拿出一壶酒置于桌上,“这是她亲手酿的,说是要赠公子,不管最终能否同去,也算是一个念想。”
  “她酿的?”谢归璟闻言,眼中微亮,忙伸手揭开酒封,一股淡淡花香扑鼻而来。他轻轻晃了晃壶身,语气温和:“她还记得我爱这味儿。”
  楚窈笑着应:“大姐姐怕您不好入睡,这酒是温和的花酿,喝了能舒心。”
  谢归璟笑着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的确香得很。”
  楚窈帮他斟满第二杯,语气渐轻:“大姐姐在紫川,与公子一定是两情相悦吧,你们走在一起,我看是天作之合。”
  此言似触及谢归璟心头隐痛,他顿了顿,垂眸低声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她从未说过……要嫁给我。”
  说罢,他举杯,一口饮尽,面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楚窈静静望着他,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莫测的情绪。
  谢归璟喝着喝着,眉心微蹙,以往他酒量不俗,纵使与东阳军中健将对饮,也从未失态。但今夜,不过两三杯下肚,脑中便似有雾气缭绕,意识像被人按进温水中,燥热从四肢蔓延而来,叫人心神不宁。
  他甩了甩头,站起身想去窗边透透气,却一个踉跄,整个人跌坐在床榻边缘,喉咙微微发紧。
  楚窈立刻上前扶住他,声音急切:“谢公子,你怎么了?可是酒出了问题?”
  谢归璟望着她,眼神迷离不清,努力辨别眼前的轮廓。他喘息着道:
  “这酒……真是姜辞给你带的?”
  楚窈神情镇定,微笑点头:“自然是她吩咐的,我怎敢耽误。”
  谢归璟蹙眉,身子往后仰了一寸,似要躲避她的搀扶:“不对劲……劳烦楚姑娘先出去,我歇一会儿便好。”
  话音未落,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榻上。
  楚窈立在他身旁,望着他眼中神志渐散的模样,唇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她轻轻拨弄了一下鬓发上插着的珠钗,然后低头理了理衣襟。
  她慢慢俯身靠近他,像是低语,又像哄劝:“谢公子,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不奢望你娶我,只求这一刻,能留在你身边。”
  她的手覆上他的胸口,一寸一寸向下滑落,却在碰触之间,被谢归璟抓住了手腕。
  他看着楚窈的轮廓,视线昏花之下,那些本该分明的线条竟渐渐重叠,在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姜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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