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囚室荒凉,椅几歪斜。黛玉蜷膝抱坐榻上,隔窗望着天色渐暗。等不到有人来点烛,暗卫便潜入其中把黛玉救了出来。
毕竟此时内宫狱关着的都是冷宫的那些女人,宫里的繁华美玉这些新主人还没享受完,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管一群不正常的女人。
她抬眼隔着窗看天色朦胧,她浅问暗卫道:“想必此时济民坊的人都被放出城了吧。”
暗卫拱手:“姑娘放心,至少有左先生主持。”
黛玉失笑:“他素来好折腾,若真放任去做,早晚要变成山大王。”
暗卫听不明白,只得面面相觑。
黛玉如今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她目光微转,淡淡道:“连这内宫典狱,你们都能来去如无物。只怕若要取君王的项上人头,也并非难事罢。”
两人对视一眼,含笑回道:“少爷曾说笑,此事虽艰,却并非不可。如今宫中布防已乱,的确不是没有机会。”
一人压低了声音问:“林姑娘,要我们动手吗?”
黛玉一愣,旋即轻摇其首,唇畔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浅笑。
只是取而代之,并不代表就能名正言顺的号令京中官兵府衙。
暗卫复又低声道:“姑娘,其实北静王已借城门之机混入京城,快要攻入皇城了。”
黛玉只是略一沉吟,便问:“京中尸潮……是北静王的人所为?”
见两名暗卫默然点头,她便低声叹道:“也不难猜。他久驻终南山,不肯远遁,分明另有图谋。城中爆发尸潮,开城门以疏代堵,他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而入京;若京城死守,从内部驱除尸患,他只需袖手旁观,待义军与活尸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阴毒至极。原来真正最叫人不齿的,正是他。”
暗卫递给黛玉一把带鞘的短剑,“只怕宫中也不安全,姑娘拿着防身,我们看准机会,定会护您出城。”
黛玉握住剑鞘,心里却闪过一瞬懊悔。不该让裴石出城,如今倒叫自己独陷险地。可很快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往昔他不在时,自己亦能熬得过来,如今怎得反生了依赖?
原来是裴石让自己惯了有恃无恐。她心下暗叹。
她忽又抬眼问:“我不会使刀,可有弓箭?”
她从内宫狱安然走出,没有去与张才良争辩,而是径直回了公主寝殿。
她下了内宫狱的事情,公主寝殿的宫人都知道。如今骤然见她出现在殿前,慌乱之下呼喊要唤侍卫,却无果。见到她身后随行的两名男子,终究不敢近前。
黛玉不理会,只自去花园一隅,蹲下身,拔剑刨土。
连紫鹃都蹲下来一起找了,她实在是不确定自己将那个扳指埋在哪里了,只知道是在一棵半枯的梅树下。
张沛儿后知后觉地从寝殿中出来,看着女先生翻土,疑惑地在身后远远问:“先生,在找什么吗?”
黛玉手没有停,道:“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张沛儿愣了一瞬,忽然直问:“先生……真的偷了宫里的东西吗?”
黛玉一怔,回身凝望着她,旋即缓缓站起,神色平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礼物。可惜被我弄坏了。”
张沛儿静静望着她,不言不语。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最后是沛儿走到黛玉身边,也在梅树下蹲下,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土里戳了戳。
有公主带头,宫女们也陆续蹲下,帮着翻掘。
忽然一个侍卫身上带着血冲进寝宫,莽撞间惊得众宫女尖叫失措。
他直扑到张沛儿面前,声嘶力竭道:“陛下……陛下被逆贼杀了!”
满院顿时死寂。随即宫女们惊惶四散。
张沛儿怔蹲在原地,手中簪子在泥土里停了一下,忽然丢下簪子,赤手去刨,连好不容易长得又长又齐整的指甲也刮得甲缝血痕斑驳。
终于,她抠出一个拳头大的布包,紧紧捧在手心,献宝似的递到黛玉面前:“找到了……”
小小掌心上摊开的帕子,一个碎掉的扳指漏了出来。
温润的白玉,正是他们那时候搜宫寻找的东西。
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哽咽着道:“这是先生很重要的人送的,是吗?”
黛玉跪在泥地上,紧紧地抱住还很小的学生,声音颤抖:“是的……沛儿。谢谢你!”
张沛儿泣不成声。她心中酸楚难言。人人都欺骗她、奉承她,真假莫辨。可自己这一刻,从掌上明珠变成了无依无靠,即便面前的人撒谎,她也只能相信。
她抱着黛玉哭,已经听不清楚先生说了什么。
只知被她拉着奔跑,穿过宫墙与廊道。
她很快也忘记了悲伤,四周,宫人奔逃,车马横驰,惊惶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恐惧,正像夜色一样迅速弥漫开来。
黛玉一听要去冷宫,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那里真的可以吗?!”
“必须找地方等天亮。小公主没办法跟着我们,冷宫是小孩子最好躲藏的地方了,有几个狗洞,杂草也高。”
几人进了条昏暗的窄巷,四下安静得只剩呼吸声。推开院门,猩红月色才斜斜照进一角,残败冷落,阴影如同要将人吞没。
不仅沛儿,便是连黛玉和紫鹃都有些害怕。
沛儿吓得直抖,死死拽住黛玉衣袖,小声哭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忽然,草丛里“沙”地一声,动静突兀。黛玉下意识搂住沛儿,心头一紧。暗卫抽刀在手,气氛瞬间凝住。
冷不防,一只大手从背后覆上她的肩。黛玉浑身一冷,几乎要惊叫出来。
“是我。”
那声音低沉,却带着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安定。她猛地回身,还未来得及看清,整个人已被牢牢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裴石身上带着血腥与冷意,黛玉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狂乱的心跳声,依旧是那个让她可以瞬间放下戒备的人。那一刻,黛玉心口发酸,竟忍不住在他怀里缩了缩,仿佛外头一切都与她无关。
草丛中又响了一下,裴石抬眼,语气恢复镇定:“凌儿,出来。”
沅凌躲在草里,小心翼翼地探头,轻声唤:“林姐姐……”
紫鹃连忙搂住公主,不等他们温存道:“裴总领,快送姑娘离开吧。”
两个暗卫也急切问:“裴总领,其他人呢?”
“在宫里清扫活尸。”裴石应得简短,旋即牵住黛玉的手,将她往屋里带,“王爷已经进了皇城。可宫门没能关上,宫中血气太重,京中的活尸也钻了进来,宫里乱成一团。”
黛玉心口一沉,脱口而出:“闯王恐怕已经死了。”
裴石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倒也不过一瞬,很快镇定下来:“你们先在这儿躲着,等天亮再走。”
紫鹃不解,天亮后虽说活尸少了,但只怕离开不了皇城了。
黛玉却拉着裴石出了门,逼他同自己立在血色的月光之下。她神情冷静,却眼神透着一抹坚决:“闯王既死,那现在,我要和王爷谈谈。”
裴石低声急道:“我们该想办法离开京城。左丘梅已将东西送往延义村。我们不是说好了回姑苏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黛玉安静了下来,确实远离招惹是非之地是最好的。
可下一瞬,她又抬眸,声音轻却坚定:“可是,济民坊的人在城外熬不过这个冬天。只要再撑一两个月……”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裴石忽然扣紧她的肩,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玉儿,你多想想你自己!”
自己的乳名只告诉过他,这一声“玉儿”,叫得她心头猛然一颤。
她怔住,眼神晃动,片刻后才低下头,转过身,长久无言。
裴石盯着她的背影,指节微微发白,终究还是伸手过去,“你手怎么那么脏。”
黛玉愣了下,从怀里掏出那方脏兮兮的帕子,里面包裹的碎玉即便在猩红的月色下依稀还带着昔日光泽。
“那个……你送我的扳指……”
黛玉眼睛滴溜溜,水汪汪,小心翼翼地看着裴石。
裴石并没有告诉她这是擅长骑射的长姐带进宫的东西,他指尖翻了翻那些碎玉,淡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黛玉咬了咬唇,道:“对不起……”
说什么原因都掩盖不了当时自己决定将它砸碎的事实,毕竟那个时候并不代表有人利用这个扳指做事情,也不代表自己必须要通过砸碎这个扳指来自保。
裴石将她手心的帕子重新包了起来,收紧自己囊中。
黛玉见他什么也没说,也不多问,以为他心中不快,正要开口解释原由,裴石却替她拂去鬓角一缕沾泥的碎发,叫她心中一顿。
裴石牵着她到屋前坐下,黛玉看着他进屋,很快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瓢水。
“伸手。”
黛玉伸了手,裴石却觉得不够,把她往前拉得弯了腰,两人十指摩挲地在微凉的流水下洗干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