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黛玉心下一凛,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
  松绿色的帐纱被风拂起,轻轻飘飞,又缓缓落下,似房中有人撩动一般。
  这诡异的寂静,比风声更令人心惊。
  黛玉只觉得毛骨悚然,又不由得抓住了紫娟的手臂。
  紫娟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姑娘别慌,许是风大,我下去把门窗关好。”
  可黛玉怕是荣府又闯入了贼人,那声音忽远忽近,就怕他们已经进了院子。
  她攥紧了紫鹃的手,“我与你一同下去。”
  黛玉的手心凉涔涔的,紫娟给她披上了毯子,两人才下了床榻。
  潇湘馆的屋子小巧,便是桌几椅案,也不过是几步相隔。
  紫娟掌灯环视了一圈,屋门禁闭,除了她们主仆,不似有其他人的样子。
  紫娟轻笑,放松了一些:“是风太大,将窗吹开了。”
  说罢她将屋中烛火都点上。果然如她所说,风便是从窗纱漏进来的。
  黛玉看着那银红色的窗纱出神。
  那是老太太带着各院奶奶来她潇湘馆瞧,觉着纱窗旧了,便叫凤姐从库府中拿出名贵的软烟罗来换上的。
  这软烟罗便是凤姐和薛夫人都没瞧过,很是稀罕。
  老太太愣是拿出来赏给她,只为她的屋子做妆点。
  想到此处,黛玉心中一动,回想起自己与老太太共度的旧时光,竟有些感伤。
  紫娟将窗户关好,便也不怎么能听到方才的声音了。
  “姑娘,天色已晚,我们回去歇息吧。”紫娟轻声劝道,“明日还要去议事堂,不知还要费多少心神。”
  可黛玉如何还能睡着,她干脆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翻开一看,却是兵书。
  紫娟无奈地叹了口气,知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再劝,想着去给她泡点茶水。
  紫娟从屋里出去,正要回身关上门时,只听身后似有落叶卷地的声音。
  那声音沉闷而拖沓,似有人拖步而行,擦过林中落叶。
  可诡异的是,空气中却无一丝风声。
  紫娟心中一凉。
  她转身朝有声音的方向喊道:“谁?春花还是秋月?”
  可是无人回应,那脚步声骤然变得越发急越发近。
  紫娟猛地开门躲进屋里,眼疾手快地给屋门插上木栓。
  攥紧门框,心跳如擂鼓。
  “是发生什么了?”
  “姑娘!快躲起来!”紫娟急到黛玉身旁,“有人闯进来了!”
  第18章 折节待*士9
  “能躲到哪里去?”
  黛玉的屋子不大,桌几床踏,也不过几步之距,哪里还有藏身之所?
  黛玉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道:“外头几人?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潇湘院的屋子一明两暗,前后各一门,若真有歹人闯入,除了从后院撤退,便是想藏,也无处可避。
  书房落脚之处便是黛玉从苏州带来的藏书箱子。
  紫鹃目光一闪,立刻转身打开箱盖。
  先前,她们本欲从后门逃走,依着黛玉的吩咐,将书籍打包捆好,打算带走藏好。
  却因中途黛玉失踪,众人四处寻找,书册便未曾放回箱内,致使如今箱子不空不满,正好留出了藏身的地方。
  紫娟拉着黛玉就往其中一个空箱里塞:“姑娘先躲里面别出声,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出去看看。”
  “你不能去!”黛玉拉住紫娟,“只怕不是贼人,而是活尸!”
  黛玉想了,若是贼匪,外头为何没有喊杀声,巡逻的家丁怎会毫无察觉?
  屋后退步小房的侍女更不会在这时候还安安静静的。
  她又想到刚才隐隐听到的那些遥远的惨叫哀嚎声,如同那夜她靠近地狱时所听到的声音。
  紫鹃也愣住了,歹人不怕,活尸倒让她手指微微颤抖:“若真是活尸,奴婢更该去栊翠庵叫裴公子来!”
  黛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便要弃我一个人在这吗?”
  紫鹃一滞,忙道:“我怎舍得弃姑娘!”
  黛玉说着红了眼眶,“若真是活尸,你出去了还有命吗?若是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是狠下心杀你,还是等着你杀我?”
  紫鹃的脸色蓦然发白。
  说罢,黛玉反手要把紫娟拉入箱子里,可两人挤不下这个箱子。
  黛玉又是爬出箱子去开隔壁箱子,见箱子只空了一半,俯身搬书,手脚慌乱,竟是不顾平日的娇贵。
  紫鹃看着自家姑娘一向纤弱,如今却为了护住自己而忙前忙后,方才护主的决心竟有些动摇。
  “姑娘顾好自己就好,别管我了。”
  紫娟忙着去拉黛玉,“指不定就是我大惊小怪,我只瞧一眼就是了。”
  黛玉偏不。
  她睡前便觉得心中不安,如今只稍加想象,她便急得声音都大了些:“我现在就只有你一知心的陪着,要死就一起死!”
  紫娟忙嘘声让黛玉闭了嘴,抬袖拭去黛玉的眼泪:“姑娘不要说丧气话!姑娘待我好,我为姑娘出生入死是应该的。”
  她知道黛玉便是个倔的,弯腰搬书,想着尽快把黛玉安顿好再做打算。
  “你还要等宝二爷回来呢,还要享福呢!”
  很快边上便散落了一地书,黛玉先躲进了箱子,便是要合上盖子了,也要瞧着紫娟也进了箱子才行。
  这一来一回,终归是磨蹭。
  只听一声沉重的撞门声,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狠狠撞在木门上,震得窗棂微颤,尘灰簌簌而落。
  房中两个姑娘皆是一惊。
  黛玉左右张望,只恨自己是刀俎前的鱼肉。
  潇湘馆平日里唯美静谧,屋里自然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便是刀,是剑,也能让她不至于如今成了瓮中之鳖般无能为力。
  黛玉拔了头上的簪子紧握在手,而紫娟则忙着伸长手给黛玉盖上箱子。
  “紫鹃……”黛玉低声唤她。
  只听外面闷响,“在一起呢,姑娘。”
  原先紫娟还担心若是贼人,便是瞧见了屋中情形,定是知道人躲在箱中,也是徒劳。
  故而她才想出去瞧瞧,一是瞧个明白好给姑娘做判断,二是再不济可以将人引走。
  现下这担心多余了,两人都知道这来的到底是什么了。
  那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响,间或夹杂着一种不似人声的低吼。没有任何话语,只是纯粹的嗷嗷乱叫,带着野兽般的疯狂与嗜血。
  这是活尸。
  木箱里浓重的油墨味呛得黛玉直皱眉,她才躲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掀开盖子猛咳几声,眼角都泛了泪。
  外头的撞门声依旧一声接着一声,震得人心烦意乱。
  紫鹃见她受不了,干脆也跟着虚掩箱盖,两人各自蹲在箱中,屏息静听。
  黛玉缓过气来,用衣襟掩住鼻口,压低声音道:“它好像进不来……”
  “瞧着是这样。”紫娟转头瞧了瞧门:“如今我倒更怕后院的侍女们听了动静,莽撞来找。”
  黛玉反倒不是很担心,“有雪雁在,若她知道外面危险,定是叫人藏好了的。”
  明明是在说雪雁机灵得只顾了自己,可黛玉说得轻松,反倒让方才那紧张没了大半。
  紫娟干脆起身摸了床榻上的毯子给黛玉塞去,又去瞧了瞧月洞窗的插销是否把窗户锁紧了。
  黛玉屈膝坐于箱中,拢了拢身上的毯子,道:“它好像不是很聪明,只会在外面拍门捣窗,把老太太给我的霞影纱倒是都捅破了不少……”
  紫娟透过破洞的窗棂瞧清楚了,眉头微松:“也就一只活尸。”
  紫娟索性拉了屋中的躺椅抵在门后,忙活完了,才笑着道:“好在姑娘早叫人换了门栓,这门倒也坚固。只是这窗纱弄破了,这屋里漏风,怕是接下来几天住不了人。”
  黛玉目光落在竹雕的花鸟窗棂,微微蹙眉。
  以往这精致的雕花窗棂不过是屋中摆设,便是丫鬟们给窗棂擦灰也要在那繁复的沟壑中费不少工夫。
  如今反倒成了一道屏障,便是关好了窗户,捅破了窗户纸,那活尸也钻不进来。
  黛玉不免感慨:“果然,还是人最难防啊……”
  紫娟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姑娘,你说这活尸,算不算我们的门神啊?”
  “哦?”黛玉来了兴致,微微偏头,“怎么说?”
  紫娟解释道:“现在我们门口有这活尸守着,贼人哪里还敢靠近?它倒像是帮咱们看家护院的。”
  紫娟便是瞧那活尸许是没有脑子,依旧执拗地拍着门。喉中发出低沉的嘶吼,虽说渗人,但是它既进不来,便觉得有些有趣。
  但紫鹃这一番话,却让黛玉的思绪瞬间活络起来。
  她快快想了一圈,兴奋道:“紫娟,你说我们在几个府门都安排几只活尸守门户,如何?”
  紫鹃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姑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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