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但这并不妨碍宋明皎衣袖一甩,扔开贺闻的手,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
贺闻还处于自责的情绪之中,自然是一路跟过来。
宋明皎嫌他烦,他此刻思绪也有些混乱,想要抬脚去踹贺闻,可又觉得这样有损他的皇帝形象,显得他是控制不住情绪的暴躁之人似的。
于是,宋明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地开始看奏折,不再理贺闻。
“顾将军至少还知道接住将要坠落的朕,至少还知道替朕上药,干脆明日叫赵公公,去将军府赐下赏赐。”
宋明皎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看贺闻,但那截衣袖始终没有放下来,将红肿的伤痕明晃晃地露出来,反复地鞭打着贺闻的自责心。
贺闻知道陛下在生气,陛下在故意不理他。
“臣知错,臣今夜回去就召集能人异士,替陛下寻找包治百病,尤其是能够止痛的伤药,还替陛下寻一些新鲜的玩意。让陛下在宫中感到苦闷,是臣的过失。”
贺闻一句一句认真地安慰,甚至于以他清贵世家的出生身份,说不定还真觉得,皇帝的娱乐生活匮乏,是他们臣子不努力的错。
“一个个的,奏折里写的字比朕下的圣旨都还要长!歌功颂德、满篇废话、迟迟不进入正题,简直是浪费朕的时间。”
宋明皎此刻本就心中不顺,瞧着这满篇锦绣文章,却没几个有用字的奏折,心下火气更甚,忍着怒气随手批了一个“阅”,然后再拿起下一本。
真巧,还是熟人给的。
他不再掩饰心底的不满,直接用毛笔在旁边画了一个乌龟,然后扔到贺闻的怀里。
没错,这本奏折是贺闻上奏的,也是被主人亲手连累了的可怜奏章。
“臣立刻回去,和礼部尚书商议奏折上奏规范之事。”
这一点小皇帝说得非常中肯。
其实中书省在替帝王初审奏折时,就经常向贺闻抱怨,很多同僚每天也没什么大事汇报,单为了在天子面前刷刷存在感,就爱上些请安折子,或者在正式的折子里,夹杂着大量的请安内容。
小皇帝年纪轻,对慢吞吞半天不进入正题的风格感到恼火,也实属常态。
贺闻翻开他被皇帝打回来的这本奏折,右下方还有未干的墨迹,是一只小乌龟的形状,活灵活现,十分可爱,甚至可以瞧出几分张牙舞爪、故作凶恶姿态的意味。
贺闻不仅不觉得羞辱,心里面居然还觉得,这是宋明皎给他的赏赐。
尤其是和方才的顾临渊相对比。顾临渊得到的,不过是皇帝随手赐下的药膏而已,可他贺闻得到的,可是小陛下亲手画的图!
“陛下画技精湛,臣回府后会置于府中高堂,日夜欣赏、顶礼膜拜。”
贺闻低沉着声音说道,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奏折放进广袖之中,贴着他的皮肤,感觉到几分安心。
宋明皎没好气,又用毛笔在白纸上重重地戳了好几下。
太讨厌了!
他是在羞辱贺闻!他是在惩罚贺闻!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够一副美滋滋的样子啊?
现在宋明皎又觉得,贺闻这副样子和上一个世界一模一样,总是可以在某些时候惹得他心烦。
宋明皎深吸一口气。
算了,不要跟古代迂腐之人一般见识。
贺闻又哄了好多句,一边哄着小皇帝,一边陪着他,将桌上如山高的奏折处理大半之后,才瞧见宋明皎原本绷着的小脸渐渐松快起来,嘴角又重新浮现出弧度。
“起身吧,丞相跪这么久,倒显得是朕不通人情,虐待臣子呢。”
“臣之前做错事,惹怒陛下该罚。若是有谁不长眼睛嚼舌根,不必传到陛下的耳中,臣自会料理。”
宋明皎轻哼了一句,认为贺闻是诚心认错之后,这才将故意露出来许久的衣袖放下,将那白皙的弧度给遮住。
虽说现下天气也不冷,可这么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太久,又是上过药膏的手臂,风吹过来的时候,宋明皎还是觉得有些痒。
但是宋明皎并没有注意到,他遮住手臂的时候,旁边正起身的贺闻,眼底似乎划过一抹遗憾的情绪。
“正好今日丞相在,朕的六弟如今年岁已长,是时候让他进入朝廷,参与政事历练一番了。具体如何安排,丞相有何高见?”
磨蹭了一大圈,总算进入宋明皎今天想和贺闻商议的正题。
而贺闻,以为他将小皇帝哄开心了,可以进入到他们二人之间的话题,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又想和他聊别人,虽然这个人是皇帝的弟弟。
可贺闻知道自己身为臣子的职责,压下心里面的一些莫名情绪,思索片刻,沉吟说道:“六殿下吗?确实到年龄了,像陛下您这般年岁时,已经在朝廷之上跟着先帝学习了。”
不要一副你看着我长大,我很小,你很大的语气!
宋明皎瞪了一眼贺闻,没说话。
他在这个世界是少年天子的设定,而朝堂之上,能走到这般高位来的,基本上都是些老油条。所以一路以来,宋明皎没少听到这类话。他对自己年纪轻这个话题,敏感到不行。
而贺闻瞧见帝王瞪过来的眼神,眼波流转间,能看出几分嗔怒,一时间愣住了,没想出来自己又哪里惹小皇帝不开心了。
“那想来丞相很有经验,就交由你安排吧,不可叫朕的弟弟吃亏。”
“是,臣听闻六殿下平日喜好奇门异甲,以臣之见,不如先去工部历练,陛下意下如何?”
“都行,你斟酌着来吧。”
“是,臣遵旨。”
就这样,六殿下宋承年的去处,被宋明皎和贺闻二人敲定。
他们二人满不满意不知道,反正日后听到消息的宋承年,很不满意。
宋承年正在自己府中,他摔了好几个茶杯,阴沉着脸,瞧不出半分在宋明皎面前乖巧弟弟的模样。
“殿下,小心砸到手。诶,殿下,旁边那套茶具是陛下赐下的,上回来府中时,还说喜欢这套茶具泡出来的茶呢。殿下要是砸坏了,陛下下回见不到,怪罪起来,该如何是好?”
宋承年气冲冲的,狠狠剜了一眼手中的茶杯,最终还是不情不愿,重重将茶杯放回桌案上。
“怪罪?孤的好皇兄,现在还有心思来怪罪孤吗?他难道不是早被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哄得不知天南海北了吗?”
“工部?谁不知道六部里面,工部基本上是最没存在感的那个?怎么不直接将孤流放到京城之外去呢?”
“还是贺闻这个贱人在皇兄面前提议的?他怎么敢?他凭什么?皇兄为什么要采纳他的意见!”
宋承年的语气越说越委屈,到后面甚至掩盖不住嫉妒。他的脸色太过于可怕,甚至让旁边服侍的太监都不敢再劝。
“一个个的,全都只会在皇兄面前献媚!先是不知道哪个乡下跑出来的状元郎,听说皇兄还把京城的那套私宅给了他?他也配!?”
“再是现在的贺闻,更是可恨!就仗着他那点从龙之功,当丞相很了不起吗?仗着比皇兄大不了几岁,还老是以长辈的态度在我面前拿乔?”
宋承年将这段时间里面,宋明皎身边稍微亲近的人,全部通通骂了一遍。
“呵呵,迟早把他们都赶走!”
夜幕下,六皇子府中始终传来低声阴暗、但咬牙切齿的咒骂,和不断摔东西的声音,一直到天亮,才悠悠转好。
*
而宋明皎并不知晓,他的好弟弟府中发生的这些事情。
他这段时间,一改之前和贺闻公事公办的态度,时不时地就将人召进御书房来。
每次在朝堂上时,高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小皇帝,也时常会将丞相叫起,询问他的意见。
不知情的人只以为这是一派君臣和谐的典范模板,甚至贺闻的丞相府前,这些天都多了不少前来拜谒之人。丞相本来就已经是万人之上,又简在帝心,自然多得是想来巴结他的人。
可是贺闻始终维持从前的风格,对来套近乎的人是一概不见。这一举动又在言官那里广受好评,纷纷称赞这对君臣相知的感情。
但是没有人知道,每一次被叫名字的时候,贺闻瞧着那位高坐高台上的天子,面前的珠帘会随着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即便是贺闻明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不至于听见声音,可偏偏却觉得,那股叮当作响的清脆之音,常常伴随着宋明皎轻缓而含着笑意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也没有人知道,宋明皎在私下里见贺闻的时候,相见的地点已经不止局限于御书房。
宋明皎会偶尔微服出宫,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突然地驾临丞相府,甚至穿的还是一件便服,拿着一把玉骨做的折扇,将头发高竖起来,发簪处还缠了一枚绸带,随着风轻轻飘动。
一身高马尾的造型,叫开门的门童以为,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富贵公子,翩翩少年郎。
“我来找你家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