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玑,我知道我不该,可是……”
  他犹犹豫豫,像是奇耻大辱一般难以启齿,低低道了声:“……我怕死,天玑,我妹妹还在宫中。”
  这两句信息量已经足够大,足够谢璇衣猜出来人的身份。
  能在半夜来和他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的,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心里有鬼夜深难寐,很显然,来人不属于前一种。何况他又刚被皇帝责罚,在外人眼里无疑是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某些人愧疚难当是应该的。
  “我没事,你回去吧。”
  虽然大概猜到是对方陷害自己,谢璇衣心里存着火气,却担心多说多错,索性先宽容大度放过对方。
  摇光把他的话当成了气话,"天玑,我知道陛下对你用刑了。"
  哦,所以呢。谢璇衣听对方无关痛痒的辩白,快要失去耐心,转身正要走,却听摇光提高了些音量,声音发抖。
  “天玑,你是不是服了那个药。”
  对方终于肯说到正事上,谢璇衣“嗯”了声,依旧没什么表情,等待对方的后文。
  “三年……你,你也没逃过……”摇光的眼睛是浅灰色,比一般人的瞳色都浅许多,此时正面对着月光,树影一会盖住眉眼,一会暴露在月光下,顿时颓靡不少。
  他喃喃两句谢璇衣听不懂的话,失了魂一般走了。
  留下一个想要洗耳恭听却落得一头雾水的谢璇衣。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扭头问系统:“我今天晚上住哪?”
  “建议宿主暂居宫外。”
  谢璇衣始终是一个很听劝的人,欣然笑纳系统建议,在宫外寻了家尚未打烊的旅店,随意开了间房休息。
  屋内点上烛火,方才还在瞌睡的掌柜握着手里的碎银,满脸殷切,生怕这位富贵少爷哪里不适应。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谢璇衣难以忍受,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独自沐浴更衣,锁好门窗,坐在床边打开密函。
  密函上,是皇帝留给他的任务,谢璇衣发丝垂在宣纸上,溅开几个水点。
  蜡烛的微光很快感染了素白的纸,一片活跃的明灭后,落下一层焦黑的粉屑,被纤细优雅的手指撮成小团,丢进香灰中。
  那皇帝倒是不客气,要他暗中调查几个官员频繁出入的茶楼。
  那茶楼坐落于京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谢璇衣略略一想,没准自己曾经也去过。
  结合位置、规模,谢璇衣一猜便知那楼里做着什么勾当。
  赌场呗。
  否则一个位置偏僻的茶楼能从哪里来光彩的钱。
  谢璇衣从楼梯拐角出来,站在半层楼高的拐角,把一小袋碎银丢到刚刚的掌柜桌上。
  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瞌睡顿时被重物砸桌的巨响吵醒,正要开口骂这不知好歹的人,就看出锦囊里装着的物件,随即看到拐角处倚着栏杆似笑非笑的谢璇衣,见钱眼开,满脸堆笑,搓着手殷切凑上来。
  谢璇衣心里笑,不愧有钱能使鬼推磨。
  “客人,您真的只要打听谱风楼?”掌柜听完谢璇衣的诉求,眼底挂上一丝疑惑。
  谢璇衣作势要生气,裹了裹滚了圈狐狸毛的外氅,慵懒又贵气,心里却庆幸皇帝出手阔绰,不在这些方面为难下属,也是让他享受了一把。
  他说话时夹了丝现实里家乡话的口音,装成不熟悉的样子,“来帝京做些胭脂水粉买卖啦,怎么,还不让人打听呐?”
  掌柜的又打量他几分,似乎觉得对方没说实话,可看着又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多追究。
  他重新挂上笑容,连忙向对方谢罪:“哎哟,多有得罪,公子可莫要怪罪,实在是这谱风楼近日鼎鼎大名,听说茶汤甘美鲜甜,引人竞相尝上一尝,门槛都快踏破咯。”
  “要说知名,也不过茶汤与熏香了。”掌柜苦思冥想,生怕遗漏什么关键信息,惹得面前看着金尊玉贵的主儿不快。
  “那香,不知道用了什么做底子,燃起来连烟都不怎么瞧见,甜丝丝的,又不腻人,让人闻了还想多闻,”掌柜说着,面色露出几分陶醉,“听说有几位公子哥要买,那老板是江湖人,认死理,死活不卖呢。”
  说完这些,掌柜又东扯西扯一些八卦笑料,听得谢璇衣提不起半分兴趣,赶忙把人轰走。
  聊完这些,谢璇衣也困得快睁不开眼,连忙用炭笔在草纸上比划几下,记录下重要信息,之后压在枕头下,匆匆忙忙补觉去了。
  如果按他的体感来推算,几乎有三十个小时没合过眼,白日运动量又不小,他早已困得头脑不清醒了。
  第二日谢璇衣一觉睡到正午,才懒懒散散下楼用午膳。
  既然是赌场,大概没有白天开的道理,去太早恐怕耽误时间,还什么都查不出来。
  若是真像掌柜说的那般出名,皇帝又有所怀疑的话,官府早就上下里外查了几十个来回带拐弯了,哪还用得着他。
  他饮食上不怎么挑,一向是有什么吃什么,清粥小菜也觉得暖胃。
  舒舒服服休息一番,谢璇衣续了房,回到屋里找出自己的工具,在铜镜前坐下来。
  他并不会易容,仅有一点在现代小世界给明星当助理的经验,补个妆都不算顺手,更别提换头术了。
  在系统的恶补之下,谢璇衣徒手捏高了颧骨和眉骨,整个人的骨相顿时立体,却依然看得出清秀的容貌。
  他把裸露在外的肤色压暗,看着倒是健康又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模样了。
  换了身平时不爱穿的墨色衣服,谢璇衣抓着折扇敲敲打打,跟着其他客人有样学样,作一副地痞流氓样,租车前往谱风楼。
  赶到时候天色微暗,谢璇衣先点了壶招牌白茶,有一搭没一搭品味着,虽说口感不错,却还没到惊艳人的地步。
  他嗅了嗅空气里的甜腻气息,大概就是掌柜说的熏香了。
  并没有哪里好闻到令人痴迷,甚至不惜为之大打出手,谢璇衣把茶杯轻拎着,在指尖转了几个个。
  莫非他方向错了?
  “小二,你家招牌金银琳琅,今日可有供应?”
  正当不解时,谢璇衣听到另一桌的男人声音刻意压低,隐约窃喜或期待着什么。
  “有的,您随我去后厨挑。”小二毫无犹豫,行云流水地收下了对方递来的银两,做了个“请”的手势。
  很快,又有几人如此询问,话术几乎一模一样,又有一旁的店小二围上去。
  谢璇衣听懂意思,正要开口,却见其中一个男人满面愠怒:“前几人都有,为何到我这里便没了?”
  “实在遗憾,公子与那酥饼今日无缘。”
  那小二说话客气,站在一旁的彪形大汉却隐隐蠢蠢欲动,那男人见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付了茶钱,离开了谱风楼。
  谢璇衣收回目光,盯着杯壁上精美的花纹。
  看来是暗号。
  暗号会是什么呢。
  他想着,见小二去招呼另一位要“金银琳琅”的客人时,手腕微微一动,碰洒半盏茶水,刚好泼在过道中小二必然会走的一条。
  小二忙着数手里的银子,精神紧张,没瞧见地上一滩亮晶晶的反光,脚一滑便栽在地上,手里的银子散了一地。
  他“哎哟”哀嚎一声。
  谢璇衣像是被吓到,连忙起身拉起对方,口中连连念叨着“抱歉”之类的话,将小二扶到自己的座位上,替摔蒙了的对方捡起银子,放到他手中,满脸真诚的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这位小哥,我刚才手抖洒了水,没及时叫人来擦,连累了你。你瞧瞧银子没差吧。”
  见到谢璇衣这样美人局促又担心,小二一肚子火气也灭了,数了数银子,松了口气:“没差,客人您先坐,我去叫人来擦地。”
  小二在谢璇衣担心的目光里一瘸一拐走远了,甚至有些飘飘然,全然没注意美人刚刚的动作。
  方才捡银子的时候,谢璇衣掂了掂银子的重量。
  很快,来擦地的小二就走了过来。
  谢璇衣坐在另一桌,一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招呼他:“小二,你家招牌金银琳琅,今日可还有供应?”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感受到很多道目光投来,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
  小二收了银两,静了片刻,露出谢璇衣刚刚看到的如出一辙的笑容。
  “有的,客人,您随我来。”
  谢璇衣跟着那小二身后,握紧了袖口。
  小二真的将他引到后厨来,却绕开了乌烟瘴气的厨房,走向另一处偏门,掀起门帘,微笑面对他。
  “客人,您请。”
  门帘之内空空荡荡,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
  谢璇衣几乎立刻皱起了眉。
  在曾经的小世界学到的教训都不白挨,面前的景象分明来者不善。
  他沉下脸色,回视小二,疑问句当做肯定句来说。
  “你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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