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这一夜,却有人怎么也睡不着。
  刘氏翻来覆去,心头总挂着今天她爹给她报的数,五百只鸭苗,又死了十几只,竟也找不出原因。
  她索性披着衣裳坐了起来,剪了灯芯,把账册取出来翻看。
  养个鸭子竟处处都要使银子,买水塘、买鸭苗、盖鸭棚、买饲料,已经投了这么多本钱进去,没看到半点收益不说,隔三差五的还总有鸭子死,今天五六只,明天十几只的,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转眼已到了亥时,窗外更深露重,刘氏打了个哈欠,摸着有些冰凉的双臂,重新躺回了榻上。
  次日,吃过早饭,刘氏把儿子交给小莲在家看着,又带着钱婆子和她的大儿媳往鸭棚这边来了。
  荒草上结了霜,到了水塘边路更不好走,没一会儿就把她洋红色的撒花裙弄得满是脏污,草渣和泥水把绣花鞋沾湿,渗进了足袜里。
  刘氏只觉自己的两双脚仿佛在冰窖里,冻得她脸都白了。到了鸭棚边上,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臭烘烘的鸭粪味儿。
  刘氏皱着眉用手绢捂着口鼻,绕到后头搭的窝棚里去,她让钱婆子把门推开,一进去只见她爹倒在床榻上,睡得满嘴流涎。
  刘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命她们两人在屋外等,强忍着怒气把窗户支了起来,散散酒味。
  冷风一窜,刘跛子倒吸了一口气,往被子里蜷了几分。
  “爹,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着呢?”刘氏不悦的把床榻边的空酒坛子踢开。
  刘跛子撩开一只眼皮,没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过来看看?爹,你就是这么替我养鸭子的?”刘氏看他昏昏欲睡的样子是真动气了,一伸手就把刘跛子身上的棉被拉了下来。
  “你这死丫头……”刘跛子恼火的坐起来,一对上她的眼,气势立刻就矮了半分。
  他砸吧砸吧嘴,把床头放着的烟杆拿过来敲了敲,又重新塞了一团烟丝进去,用火折子……
  火折子被刘氏一把夺了过去,她冷声道:“你穿戴好,打开鸭棚的门把鸭子赶出来让我看看。”
  说完,便走了出去。
  刘跛子磨磨蹭蹭了半天,才领着他们去前头,门一打开,那沤烂了的粪味熏得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钱婆子是养过鸡鸭的,她嘀咕道:“连鸭粪都不收拾,难怪鸭子总病死。”
  鸭子全被赶了出来,那褪了一半的绒毛上沾着好些黏糊糊的鸭粪,看着都蔫头耷脑的,在外头也不爱动弹,有的雏鸭还闭着眼睛,好似在打盹一般。
  刘氏吩咐她们婆媳二人将鸭子数了一遍,得到的答复都是两百三十七只。
  刘氏这下子如何也憋不住了,怒火中烧,一把将刘跛子手里的烟杆抢过来,往地上一摔,厉声问道:“竟少了一半之数!我若是不过来,你想要瞒我到几时?连个鸭子都看不好,除了喝酒,吃烟,你还会做什么?你赶紧收拾铺盖滚回镇上去,我这就换人来。”
  刘跛子把拐棍在地上一敲,怒声道:“你敢!我是你爹!”
  刘氏冷笑一声,“对,你是我爹,你最懂你女儿的性子了,你猜猜,我敢不敢?”
  说完,刘氏便带着钱家的婆媳两个扬长而去了。
  当日下午,隔壁的鸭棚闹哄哄的,二堂嫂听到动静连忙跑到渔网边看热闹,还让二堂哥把陶枝也喊了过来。
  “快来,快来,打起来了!”二堂嫂幸灾乐祸。
  “怎么回事?”
  陶枝走到二堂嫂旁边,往那边一看,正瞧见钱大拉着刘跛子的胳膊往外拖,那拐棍也被钱二拿在手里,正在掰他扣住门的手,全然不顾那老头张嘴闭嘴的先人祖宗。
  “方才你没见着,这两个壮实的后生,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开,那老跛子骂得哟,那叫一个难听!后来他们俩把门砸了,才把这老跛子拖了出来……”二堂嫂说得津津有味。
  这是要换人了?
  陶枝还真是好奇,徐泽他大哥大嫂究竟要闹出什么动静。
  第97章
  小雪一过,气温陡降。
  徐泽前几日专程赶车去县城的大医馆买了些冻伤膏,用来给陶枝涂手,天一冷,她手上的冻疮又复发了。
  尽管去年仔细养护着,但也没养断根,被冷水一激,硬块又从皮肤上浮了起来,看着又红又肿。
  这日,陶枝趁着有些太阳,把被褥拆了拿到后院浆洗。
  徐泽和二堂哥进山砍柴回来,刚走到后院,就见她又在打水洗东西。徐泽把挑柴的担子往地上一丢,立刻上前逮人。
  “都说了让你别碰冷水!”徐泽一把将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卧房走。
  陶枝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子,又极力向他解释:“今日出了太阳,水不冷!”
  徐泽没搭理她,径直带着人进了卧房。
  他把陶枝按在躺椅上坐着,又把她的手捉过来,曲指擓了点药膏,力道不轻不重的在她手背上生了冻疮的地方揉按。
  他没好气的学舌道:“不冷,不冷,都红成什么样了还不冷,你的嘴皮子比你手上的皮硬多了。”
  “今年好多了,都不怎么痒了,就是看着吓人。”陶枝歪着头笑了笑。
  还笑?
  徐泽真是没眼看,边揉着红肿的硬块边心疼不已,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才好,叹道:“唉,你说你这双手……”
  在他幼时的记忆里,他以为女子的手都和他娘的手一样,细白柔嫩,和水葱似的,指甲上染了丹蔻,一举一动都妩媚动人。再不济也和家里的婆子婢女相仿,终使粗短些,也干净皮实只略有些薄茧。
  徐泽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才多大年纪,一双手生满了厚茧子和冻疮,也不知道没遇到他之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陶枝见他走神,伸出另一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得露出一口银牙,“想什么呢?”
  “想你以前在陶家都干了什么,把一双手磋磨成这样。”徐泽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摸着手背上的硬块被揉散了,就换了另一只手取药膏来涂。
  陶枝面上一哂,说:“还能干什么,一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儿,每日要烧火做两餐饭,吃完了还要洗碗扫院子,割草喂猪,喂鸡养鸭,农忙的时候一家人都要下地干活,插秧、锄草、间苗、割豆子、收粟子、打稻子……这些也罢,干着干着也就习惯了。最难熬的就是冬日里去河边洗衣浆被,寒冬腊月里,河水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好了。”徐泽打断她,再说下去他又要心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挨着她坐下,又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轻轻捏着,喉头滚了滚,轻声哄道:“有我在,这些活儿你以后都不必做了。我等会再去多砍些柴,冬日里咱热水管够,再不会让你冻着手。
  “嗯!”陶枝轻快地应了一声,眼中隐隐泛起了泪花。
  徐泽把人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说了一会儿话,又亲了一下她的发顶,嘱咐道:“我去把褥单晾起来就出门了,你自己好好待着,要是无事可做就去写写大字,写烦了就去后头找你二嫂说说话去。”
  陶枝“噗嗤”一笑,“不用你安排,我又不是个孩子,好不容易得了闲,偷懒歇觉还用人教吗?”
  “行……”徐泽把语调拉得一波三折,又斜眼调侃道:“你是最会偷懒的,我怎么就给忘了。”
  陶枝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他这张嘴,怎么就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呢。
  徐泽笑着捏了一把她腮边的肉,才起身,“那我出去了?”
  “你走吧,我正好睡一会儿。”陶枝顺势躺在躺椅上。
  鸭舍这边,二堂哥把砍来的柴火沿着墙根码好,二堂嫂在窝棚里收拾衣裳行李,下午好搬到新屋子里去。
  新起的这两间房已经晾得差不多了,能住人了。屋子与鸭舍连在一起,靠东,离菜地也近,有个什么事往前头去叫人也方便。墙面和鸭舍一样,只有屋顶略有些不同,盖了青瓦。
  因是要长期住人的,这两间房,也是按正常的规制搭建的,有正门,有堂屋,进门以后右手边就是睡觉的卧房,左边是另修的一间灶房。屋内除了一张床架,和盘好的两口灶,旁的什么摆设都没有。
  二堂嫂没过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多,也没择什么时辰,两个人提着行李卷着铺盖就进了门。
  二堂嫂把床铺好,坐在上头,摸着逐渐隆起的小腹,兴奋的想:不大不小的两间屋子,住咱们一家三口正好。
  “兴业,你过来一下。”二堂嫂朝灶房喊。
  二堂哥把锅碗瓢盆都归置好,探着身子进来,问:“怎么了?”
  “等咱们孩子出生了,就认你大妹妹做干娘怎么样?她们夫妻俩,真真是我们的贵人,不管是儿是女,以后都把他俩当亲爹亲娘孝敬。”二堂嫂说。
  “应该的,妹夫识字有文化,到时候孩子洗三,就让他这个干爹替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二堂哥坐到二堂嫂身边,也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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