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徐泽刚想接话,手背被陶枝拧了一下,她开口道:“一家子和睦自然是好,只是牙齿和舌头还会打架呢,家里有些矛盾也是在所难免,不知究竟发生何事,闹得这么大?”
  陶大姑顿了顿,说:“是兴业,你二哥,他也是魔怔了,上回从你家给幺儿过了周岁回来,一天天的活儿不做,事儿也不好好干,成天喊着闹着要分家。依我看,多半是你二嫂子吹的枕旁风。你姑父他气得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他在家寻死觅活的,闹得年也没过好,这一向在家里三天米水未尽了,就吊着一口气,你姑父他心狠,宁愿饿死自己儿子也不同意分家。我今日过来,也是想同你阿奶聊一聊,请她给我拿拿主意。”
  陶枝心中“咯噔”一下,她没想到二堂哥瞧着畏首畏尾的,没什么出息,竟然心一横直接以死相逼。更没想到的是,潘姑父心肠这般硬,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在乎,也要当这个守财奴。
  陶枝斟酌再三,问道:“二哥他就没提为着什么事儿不想过了?也没提什么条件?”
  “怎么没提!”陶大姑说起来恨不能扇他儿子两巴掌,“他说在家里人人都拿他当苦力,比那作坊里的豆子榨得都干净,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且不论他这话对不对,就凭我们这些年,给他吃,给他穿,把他抚养成人,又帮他娶妻,让他帮家里做点活儿又算得了什么?哪个穷人家的孩子不是从小帮衬家里?这分明是心野了,才有了这蠢念头。”
  陶枝默然,恐怕天底下当父母的都是这般想的。
  她只好宽慰她,“大姑你好好劝劝二哥,总不好闹出人命的。”
  “我怎么劝?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偏偏就摊上这个孽障,好端端的,存心让我们一家人都不安生……”陶大姑又快要气哭了。
  陶枝上前拍了拍她的背,“您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一时又说多了,我们家里这些糟心事原本不想说给你们这些小辈听,你们年轻,脑瓜子活泛,也给我想想法子,看怎么样能劝他回心转意。”陶大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陶枝看了徐泽一眼,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面对油盐不进的潘姑父,二堂嫂他们想要绝处逢生,还真得舍得下本钱。
  “要我看,二哥这样一时别人也劝不住,人说千遍万遍,不如事教他一遍,非是他碰的头破血流都不能让他醒悟。您就依他一回,看他们分了家能得什么好处?给他立下字据,平日吃穿用度所耗的银钱,两年内还不完,分家之事就作罢。这般,我二哥他定也会知难而退,不再寻死觅活。”
  “你这主意好!”是潘姑父他们回来了。
  陶老爹抱着孩子跟在后头,脸色不太好看,他走过来冷冷抛下一句,“长本事了?旁人的家事用得着你出谋划策?”
  “我那孽障犟起来还真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明明在家中吃穿不愁,既然他这么想分家,那就看他分家能讨到什么好,熬不熬的过这两年,熬不过仍旧给我潘家油铺好好做工,儿女债哪是这么容易还清的?”潘姑父搓了搓手,恨不得立马家去写文书,
  陶枝在陶老爹的眼神下垂下头噤了声,他似乎很反感她的想法太多。
  徐泽打了个圆场,“我们年轻不经事,我娘子她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到底还是要大姑和姑父您自己拿主意。”
  潘姑父这时乐呵呵一笑,捻着胡须颇为满意,“小舅子,我看你女婿也是越看越顺眼,一表人才,又有本事。可惜我没生个女儿,不然我该抢过来做女婿才好。”
  陶老爹被夸得面上有光,也不再绷着一张脸,与潘姑父客气起来,“是姐夫你太抬举他们小辈们了。”
  这边陶阿奶看他们看热闹的人都回来了,就叫着摆饭。
  一桌八个菜,围起来一坐也正好八个人,席间三个男汉少喝了几杯,吃过饭,大姑他们急急忙忙的就回去了。
  陶枝也不想在家久留,可偏被陶老爹喊过去训斥了一番,无非是说一些女人家不要搬弄是非云云。
  这回陶枝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她想得开了,有些话他想说就说吧,听不听是她自己的事。
  陶老爹训斥完,还吩咐了徐泽,让他好好管束自己媳妇。
  徐泽乐颠颠地应了,回去时一路上都在说,“瞧你爹,还让我好好管你,我这个长工可要翻身做主啦,陶东家你可得小心点!”
  陶枝“嗤”了一声,不理睬他。
  徐泽眼巴巴地凑过来,“东家你别不高兴啊,你看我这胆子,哪敢管教你?您只管吩咐,小的我唯命是从。”
  陶枝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忍不住笑了,“好啦,别逗我开心了,我没在意。”
  徐泽脸上也挂起了笑,调侃道:“看来你功法修炼得愈发精进了。”
  “是是是,赶明儿修炼成一个老妖怪,就抓了你做菜吃。”陶枝佯装恐吓他,徐泽反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非缠着问她他适合做什么菜。
  正月里被冻得梆硬的村道上,连朔风都吹不散的是二人的笑语声。
  第61章
  二堂嫂登门那日,正是元宵。
  她领着才养好病的二堂哥租了一辆车来的,二堂嫂进门就喊他们俩快些收拾,车把式还在外面等,四人一同乘车往灵山脚下的永福村去。
  陶枝换上栀白色的新棉袍,将头发盘起来簪上银簪子,桃木梳篦也插在了发髻正当中,耳垂上挂着两个素净的银耳环。
  徐泽在外头催,她用手指抹了一点唇脂涂上,对着镜子瞧了一眼,“来了,就好了。”
  陶枝落后一步,徐泽笑眯眯地牵住她的手往外头走,他扯了下肩膀的包袱向她示意,“我带了些点心柿饼,还有水囊,你若是爬山累了就歇口气吃点东西。”
  “夫君今日怎这般心细,越发贴心了。”陶枝杏眼一弯,唇角微微翘起。
  徐泽心中很是受用,宠溺地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无奈道:“谁叫你是我媳妇儿呢,心思不放你身上放谁身上?”
  陶枝羞涩一笑,只觉心中像打翻个蜜罐子似的,甜丝丝地往外冒。
  夫妻两人锁了院门登上牛车,车把式扬鞭一挥,大青牛就稳稳的迈开蹄子。
  二堂嫂今日瞧着容光焕发,脸上敷了粉,点了唇,一身水红的棉袄子,配的是柳青色的撒花裙。
  她亲热地拉着陶枝的手,笑道:“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陶枝大致猜到了她所言何事,向她确认道:“可是心想事成了?”
  “没错。我们与公爹签了契,需要两年内还清欠银四十两,从此便与他们潘家再无瓜葛。我俩还被赶了出来,如今是在我娘家鹈鹕镇上落脚,我娘给我俩腾了一间屋子出来,还给了我二两银子家用。”二堂嫂说起来脸上满是兴奋。
  “这是极好的消息,你娘待你可真好。”陶枝也替她高兴。
  “是啊,我娘是个要强的人,她靠着绣活儿把我们姊妹三个拉扯大,从没叫我们受过委屈。嫁到潘家这些日子,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一心以为孝敬公婆、多忍让些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被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正要狠心抛下这一切,还好你二哥他想通了,舍得和家里断绝关系,也不枉我们夫妻二人这几年的情分。”
  她说到这儿,二堂哥面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陶枝看过去,才发现这些日子不见他果真瘦了好多,颊上都没几两肉了。
  “你们夫妻同心,往后的日子也有了奔头!”陶枝笑着说。
  “那是自然!”二堂嫂苦笑一声,“但四十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想着正月天气还没暖起来,先让你二哥把身子养好,开春了再出去找活儿干,我也寻摸着看有没有我能做的活计。”
  “是了,先把身子养好,这一关要是过去了,你们还有后福呢。”
  “承你吉言了。”二堂嫂笑得眉不见眼。
  姑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为投机,二堂哥看着坐在旁边的徐泽,吞吞吐吐了半天,“妹夫,你的腿怎么样?可好全了?”
  “上回换药拆了夹板,如今活动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想进山也要等到开春以后再说。”徐泽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以他对这个二哥的了解,他根本不是打猎的这块料子。
  二堂哥面上明显有些失落,一时又沉默了起来。
  牛车摇摇晃晃走到永福村时,日头刚升到正当中。
  村子就在山脚下,沿着上山的路设了些摊子,多是些卖香烛纸钱的。因着今日是正月十五,灵山上的灵慧寺大办法会,来往的香客众多,村里人又支了些卖饮子、烧饼、素包子的摊子出来。
  二堂嫂付了车钱,四人跳下牛车,徐泽买了一笼包子让摊主人用油纸包好,又另买了两把上清香。
  “上山吧,香我买好了。”他向众人招手。
  前几日才立春,山道旁的积雪渐消,枯枝败叶间有草芽夹杂其中,走到了向阳处,才能看到地面有浅浅一抹绿意。林间鸟雀啾鸣,老树发新枝,春芽还未生,只有山门前那两株老松还苍翠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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