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家大哥一进门就听到陶枝这番话,没忍住叱了一句。
  他见陶枝脸色有些难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实在有辱斯文,忙给她致歉。
  分家那日她见识过徐家大哥对徐泽的恶语相向,此时除了冷漠再没有旁的,可见读书人里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明辨是非的。
  既然情义已断,如今再见,只谈利益便是。
  “大哥,不知分给我们的田地在何处?”
  “你且等等,我取鱼鳞图来。”徐家大哥打帘进了内室。
  片刻之后,徐家大哥把图册展开,请陶枝一观。这图上画的是徐家的族田,共有三百余亩,还标明了山林,坟冢,水流,地势,可惜陶枝不识字,看不出什么头绪来。
  徐家大哥拿着一只未蘸墨的狼毫笔,将一处圈了下来,“这里便是分给你们的二十亩地,我得空再将这鱼鳞图摩下来,另外写一份文书交予你们。”
  陶枝不懂这些笔墨上的事,斗大的字写的是什么她也看不懂,不如实实在在的跑一趟,拿绳索丈量土地之后挖沟封洫,免得后面攀扯不清。
  老夫人故去后,祖产便落在了徐家大哥手中,族田倒是一直交由家仆钱老汉一家子打理,他自己从未亲看过,经陶枝一提,也有了去清算家产的心思。
  思及此处,徐家大哥把鱼鳞图收在了袖中,“那我便陪你走一趟。”
  他转身又吩咐小莲,“把钱婆子叫上,让她领着我们去瞧瞧。”
  涉及家产,刘氏也上了心,生怕让陶枝占了便宜,也央着同去。只是徐家大哥这回没同意,她不喜女人抛头露面,让她自去书房陪着孩子习字。
  出了主院,到了大门上,钱婆子才将将晾晒好衣物,见他们二人已经侯着了,便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钱婆子与二人见了礼,便上前为他们引路。
  出了徐宅,一行人沿溪边的小道往南走,过了村东头的石板桥,又顺着村道走了一刻钟,才看见南山脚下有一大片刚收完高粱的农田,正是徐家的族田。
  钱老汉正带着两个儿子赶牛犁地,儿媳和孙儿在远处捡着遗落的高粱穗子,钱婆子领着他二人走上田埂,在一棵大榆树下落脚。
  徐家大哥取出鱼鳞图,根据地势判断大致方位,询问道:“钱婆子,如今这三百多亩族田能收多少高粱?”
  “哪里有三百多亩?十多年前老爷陆续典当了不少,现今只余八十三亩地了。”
  徐家大哥瞠目结舌,声音打着颤,“你说多少?”
  “八十三亩地,分给二郎二十亩,就只剩六十三亩了。”钱婆子一字一句的说。
  徐家大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攥紧了手中图纸,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厉声道:“这么多年,你们为何不报备上来?”
  “这……老夫人是知道的呀,老婆子以为夫人和郎主您也知情……况且,您一向不理庶务,每年岁末我们只管交银子给夫人,夫人也不曾对您说过?”
  陶枝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徐家大哥气极而笑,转身就往回走。
  “大哥,我们的田……”陶枝喊住他。
  “该他的,我一分不会少。”徐家大哥冷笑两声,顿了顿又说:“过两日,等我厘清始末,再让钱大带你过来一趟,今日就先这样。”
  徐家大哥负气而走,陶枝叹了口气,把地上的鱼鳞图捡起来展开看,“我还急着播麦种呢……”
  钱婆子看了一眼这张老旧的图册,摇了摇头说,“世家大族一旦败落了,有多少家产田地都是留不住的,这上头的林地和上好的水田一早就变卖了,剩下的都是山脚的下田。”
  陶枝把鱼鳞册收入袖中,问道:“钱婆婆,此处的田往常能收几季?”
  “至多两季,一季高粱大豆,一季冬麦,种罢高粱往常都是休耕半年,等到来年种了大豆,才好种麦。”
  “那下半年岂不是正要休耕?”
  “你们刚分出去也是不容易,种麦也成,庄稼种下去只要精心伺弄总有收成。”钱婆子笑了笑,起身往地里去了。
  陶枝记下大致方位便往回走,到了家先把晾晒的被褥翻了个面,才回房换上旧衣裳,既然麦子暂时种不成了,那就先搭鸡棚吧。
  ——
  几日下来,终于到了府城,徐泽同几个兄弟累得没了说笑的心思,一到了落脚的脚店,就各自找地方睡去。
  睡到晌午,蒋德祖拍门来叫他们吃饭。
  他们一行七人,正好坐了两桌,徐泽夹了一筷子羊肉,问:“蒋大哥,我们来府城都办些什么货物?”
  “扶桑楼的琼玉烧,吴记的紫罗伞,还有些治风寒的药材。这些都是衡州没有的紧俏货,以我的本钱,跑这么一趟,至少能赚这个数……”蒋德祖吞了一口面,得意的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两?”有人惊喜道。
  蒋德祖把筷子丢在桌上,叹了一口气,可惜道:“你也就这么点眼界,三十两还劳烦我们跑一趟?”
  方才那人不可置信道:“三百两?”
  待蒋德祖点头后,现场顿时响起了不少吸气声,有人眼热,忙问,“蒋大哥,先前在卢山镇你说替你卖货我们还能抽三成利,此话当真?”
  “我可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还能骗你不成?除了挑货的工钱,卖货的利钱,若是你们手里有余的银子,还可以凑一起再多进些货去衡州。此行虽是用的我的门路,届时卖货赚了银子,我分文不取,只求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兄弟们也能应下来帮我一把。”
  “蒋大哥果然仗义啊!我这里带了十两,你且拿去进货!”
  “我这儿也有五两,给我算上!”
  “我也有六两!”
  ……
  徐泽听了也不免心动,把包袱里的钱袋摸了出来,“我只带了三两……”
  “你们一个个来,多少银子我得记清楚,免得到时错漏了。”蒋德祖掏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根炭笔。
  蒋德祖收好银子和账册,把碗里的面汤一干而尽,“诸位先吃着,蒋某还要去寻一趟卖家,稍晚些就让人把货物送来,明日再修整一天,后日出发!”
  第38章
  众人吃罢饭,有两人商量着难得来一次府城,这会子无事不如出去逛一逛,也算长长见识。
  徐泽听了立马起身,“我与你们同去。”
  三人一齐走出脚店,才从巷子里转出来,就闻到了卤菜炸货的香气,放眼望去沿路两旁尽是卖吃食的摊子,街面上行人如织,店铺林立,一会儿走过去一个挑着筐子卖炭的,迎面又撞上一个修马蹄铁的,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远远瞧见一个红底黑字的酒招旗,那两人顿时来了兴致,招呼徐泽一起去酒肆喝点。
  徐泽摆了摆手,推辞道:“你们去罢,我再往前头逛逛。”
  那两人嘟囔了一句“扫兴”,便勾肩搭背的走了。
  一路往西走了一阵子,便见到了一座石拱桥,那桥下有个张着大青伞卖饮子的摊子,摊主是个妇人。
  徐泽过去要了一碗乌梅渴水,白瓷碗中茶汤红亮,他浅尝了一口,饮子入口酸甜微涩,自带一股淡淡的果香。
  刚才从那条街挤过来,徐泽热得一头汗,此刻喝一碗正好解渴,他端着碗问,“店家,这附近可有卖首饰的铺子?”
  那妇人听了会心一笑,往桥头上一指,“过了这石桥沿街往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右拐就是罗衣坊。那条街专卖些钗环首饰、罗裙布匹的,不拘什么样式花色都有,足够让你挑花了眼,你只管去瞧。”
  “多谢。”徐泽把碗里剩下的渴水一饮而尽,取出三文钱搁在桌子上。
  行至罗衣坊,虽没有方才那食康坊热闹,但一路上穿金戴银的妇人多了起来,大多奴仆成群,前呼后拥的,临街的铺子外面还停着几顶软轿和马车。
  徐泽才踏进一家首饰铺子,霎时便吸引了店内几个年轻女子的注意。
  店内的摆放的首饰琳琅满目,有成套的金丝攒花翡翠头面,各色簪子,步摇,点翠华胜,嵌了宝石的臂钏,玉镯,玉佩……一时叫人看不过来。
  掌柜是个发了福的中年人,头戴方帽,嘴上两撇胡子乌黑油亮,他见来人面露难色,连忙放下茶盏上前招待。
  “客官今日是给自己看,还是……”
  “我过来是想给我媳妇儿挑一支好看的发簪。”徐泽咧嘴一笑,倒没扭捏。
  商人是惯会察言观色的,那掌柜见他一身粗布旧衣,言谈举止也不甚讲究,就知道从他手里赚不了几个银子。
  掌柜随即从柜台的角落里取出三支木簪两支银簪,摆在台面上,笑盈盈的说,“客官您看可有满意的?”
  徐泽打眼一看只觉得太素了些,当即反问道:“你们店就只有这些货色?”
  “哟,您这话说的,我们店可是罗衣坊内首饰最多最全的,好货当然有,就是这价钱嘛——可不便宜。”掌柜挪了挪肥圆的身子,弯腰取出一个衬着绒布的托盘,里头摆了十多支发簪,尽是些金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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