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缓了缓道,“我父亲是寿终正寝……当时我们都在,他同我们做了告别,并无旁地交代。”
龚峻见父亲痛苦模样,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补充道,“祖父去世前,曾同我说,让我善待妻儿,不要轻易纳妾,这算提要求吗?”
算。
卫清晏看向龚峻。
龚峻忙道,“我并未生出纳妾的心思,有祖父和父亲做榜样,我亦想同内子和睦一生。”
卫清晏颔首,龚家门风清正,否则父亲当年也不会将大姐嫁过来。
她又看向龚明诚。
龚明诚摇了摇头,眼眶发红,“父亲曾说,有我这样的儿子,他很满意,他任大理寺卿多年,是个生活很简单的人。
便是连官场应酬都极少去,他说交际多了,断案时难免有失公允。
生活亦没有过多要求,食素居多,不沾酒,衣衫舒适整洁便可,闲来不是陪着家人,便是看书画画下棋,和母亲和洽一生。
我印象中,他们似乎从未争吵过,更不曾见过父亲发脾气,他总是淡淡的,稳稳的,无欲无求的样子……”
龚明诚忽地双手捂脸,垂头痛苦呜咽,问道,“是不是他的怨念不解,他便要一直那样下去?”
印象中的父亲儒雅如清风朗月,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背脊永远挺直,唇角时常挂着淡淡的笑。
一点不像掌律法刑狱,案件审理的人,更像是个掉书袋的书生。
没人知道这个书生极为怕疼。
便是骑马磨破了点皮,他回屋后都要哼唧半天,之后不是步行便是马车,再不肯骑马,可现在他却被那硬如铁般的尖刺,一次次的穿透身体。
他该有多痛啊。
山呼海啸般的痛苦兜头兜脑袭来,龚明诚双肩抖动,有眼泪从他指缝滴落,掉在地上。
啪嗒,啪嗒,啪嗒……
越掉越快。
卫清晏眸光幽幽,“是。”
所以,无论是为了恭长英,还是为了龚家,他们都必须早日找出龚长英的怨念,并及时化解了他。
“你说他同你母亲关系好,会不会临死前同你母亲提了什么?而你母亲并没按她应承的去做?”
手在脸上胡乱的抹着,长子递给父亲一块帕子,龚明诚接过,按在脸上,“母亲未曾同我说过。
但父亲在母亲心里的位置极重,事事以他为先,若父亲有遗愿,母亲必当遵从。”
卫清晏化过不少怨,她很清楚,亲耳听到的未必是真的,亲眼看见的亦然。
靠着时煜良久,让她回了些生机,她缓缓起身,“他的话你也听见了,你们龚家有人对他背信,让他死不瞑目,才有了如今的这些事。
想要查明他的怨念,势必要抽丝剥茧,人最经不起探究,哪怕是你心中完美的人,真正查下去,也可能发现他的真实面目或丑陋,或美好,亦或者两者兼有。
甚至还可能牵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解怨,若有需要可派人前去安远侯府。
记住,只有七日,七日后怨念未解,龚府必扬丧幡。”
顿了顿,卫清晏到底是提醒了一句,“龚二爷那边也莫忘了。”
或许么儿与老父亲更亲近,能想起点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
龚家二爷龚明楼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大哥,听闻大嫂今日头疾又犯了,可还好?”
卫清晏看了眼床上依旧睡着的人,捡起地上兜帽,戴好,转身往房门外走。
龚明诚起身,“我送姑娘。”
“留步。”
被说留步的人,并未留步,示意小儿子守着妻子,由大儿子搀着跟在了卫清晏两人身后。
他依旧腿软得厉害。
卫清晏到院门口时,看到了被护卫拦着的龚明楼夫妇。
“你们便是缙小子请来的大夫?”龚明楼见人出来,便问道,“我家大嫂如何了?”
老丈人身子不好,他今日陪妻子秦氏回娘家,听得女儿派人送去的消息,忙又赶了回来。
“二弟,你大嫂睡下了,在这等着,稍后去我书房说话。”龚明诚接过了话。
听着大哥声音都变了,走路都需要搀扶,龚明楼心里一咯噔,大嫂这是危了?
但大哥刚刚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
便是不要他再多问。
夫妇俩对视一眼,秦氏朝卫清晏几人微微倾身后,往卫诗然的房中走去。
龚明楼站在原地,看着大哥送人离开。
等了片刻,见大哥回来,他忙迎上前,“大哥,长嫂怎样了?”
他声音急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兄弟俩差了十来岁,龚家人员简单,也无其他孩子,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卫诗然嫁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小豆丁,长嫂如母,卫诗然对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小叔子极为关爱,龚明楼对长嫂的感情自也不一般。
龚明诚抬手搭在弟弟的肩上,沉声道,“去书房。”
又偏头看向大儿子,“去守着你母亲,让你二婶也去我书房。”
老爷子的怨念事关龚家每一个人,他不能隐瞒。
且他实在无头绪,或许大家一起理一理便有了思路。
“什么?”龚明楼听完兄长的话,惊得从椅子上跳起。
他摸了摸大哥的额头,“大哥,你是不是被大嫂的病急胡涂了,父亲怎么会有怨念,父亲又怎么会害我们?你莫不是被江湖术士给骗了?”
父亲是个极为疼爱孩子的人,是个真正的慈父,他十几岁时,还时常跳到他背上同他撒娇。
他的儿子出生,父亲笑得慈眉善目,三岁时,便亲自为他启蒙。
现在大哥说,他儿子骑马摔死是父亲的怨念所致。
这叫他如何信?
第43章 背她
龚明诚怎会不理解弟弟的感受,他又何尝能接受。
可,常姑娘露的那一手,还有家中这些年发生的事,叫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他拍了拍弟弟的背,沉声道,“二弟,龚家不能再出事了。”
“可……”龚明楼还欲说什么,正嗫嚅着,秦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信。”她看向龚明楼,“二爷,泽儿六岁便能骑着小马驹轻松地跨过围栏,可七岁却在平地摔了。”
直接折断脖子,当场就没了气。
丧子之痛宛如割肉挫骨,秦氏眼眶含泪,“二爷,那是平地啊。”
时隔三年,儿子从马上掉下来的那一幕,依旧在脑中清晰无比,一想起来便疼得呼吸都困难。
至今她都无法接受,儿子就那样没了。
后背被男人的大掌轻拍着,她努力平复着情绪,继续道,“我刚瞧见大嫂和缙儿了,他们都比平日要好,可见那常姑娘是有些本事的。
从前的事,已无力回天,可往后我总是盼着家里好的,二爷,听大哥的,找出父亲的怨念吧。
我们还有女儿,失去一个儿子已是要了我半条命,若你或者女儿再有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秦氏是龚明楼自己相中的妻子,两人婚后恩爱,可自打儿子没了,秦氏好似苍老十岁,再也没了笑颜。
生女儿时秦氏损了身子,再难有孕,两人唯一的儿子没了,夫君膝下不能无子,秦氏忍痛替龚明楼纳了妾室,为他传承香火。
妾室一年未孕,秦氏又替他纳了两房,却各自生下一个女儿。
原本恩爱的两人中间插进了旁人,秦氏受不了丈夫与别的女子亲近,便索性眼不见为净。
愈发疏远龚明楼,夫妻之间再难如从前。
但两人的心里都是有着彼此的,龚明楼见秦氏哭得伤心,心里开始松动了。
“可父亲不曾对我们交代过什么,母亲亦走了,我们要如何去查?
若动静闹得太大,叫旁人看了热闹不说,万一,万一查出点什么……”
人无完人,他敬爱父母,站在儿子的立场看父母时,总会无形中美化他们,但真若查起来……
他不想毁了父母在心中的形象,更担心查出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损了父母的身后名。
说到底,他对鬼怨一说并不信,因而不愿拿父母声誉去冒这个险,可又不忍拒绝妻子。
书房里沉默下来。
秦氏今日主动开口已是难得,她一介妇人担不起龚府声誉这个责任。
龚明诚是想查的,父亲爬树的那一幕像一把尖刀时刻绞着他的心,家破人亡四个字更是令他胆战心惊。
可龚府和父母都不是他一人的,他虽是长兄,亦得尊重弟弟的意愿,尤其常姑娘那句,这世间无人经得起深究。
他在思虑着如何说服弟弟。
突然,书房门被敲响。
龚明诚亲随的声音急切响起,“老爷,二爷,二小姐来这边的路上摔了,脑袋磕在石子上,留了许多血……”
龚府二小姐是秦氏和龚明楼的长女,今年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