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用,我习惯不吃早饭了。”左乔双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刚好适口的热水。
郁父道:“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现在仗着年轻糟践身子,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是。”左乔笑着:“您说得是。”
郁父也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视线再度放到了自己旁边坐着的这个少年身上:“你起来的这么早,为得应该不只是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吧。”
左乔歪了歪头,莞尔。他本来也就不想绕什么弯子,这会儿干脆直接单刀直入道:“郁涟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就他的观察来看,郁父郁母都是温和开朗的性格,观念也很开放,更重要的是,他们非常关心、关爱郁涟,一切以郁涟的开心幸福为首。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郁涟不应该有现在这么重的心防和不安全感、不信任感。
而且,之前在基地提出要旅行的时候,郁涟有些奇怪的表现就已经引起了左乔的注意。昨天他特地在郁母面前提起了温泉旅行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结果不出所料,郁母的反应很大。
郁涟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样的情况往好了说是溺爱,直白点说就是过度保护。
郁涟常年在外打比赛,全国甚至全世界的到处乱跑,郁父郁母看着都很放心的样子,唯独在左乔提出带郁涟出去的时候表现激动。
不信任左乔?
不像是这个原因。
不想再自己猜来猜去,左乔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直接问郁涟的父母。
郁父听见这个问题,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这也真够直白的。”
“我觉得没必要在您面前绕那些没用的圈子。”左乔说。
郁父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真心关心着郁涟的。”
郁父摸了摸下巴:“郁涟的过去,你应该直接问他本人才对。”
“我直接问郁涟,当然也能得到答案。但那么做无疑是让他把伤疤挖出来,展示给我看,我不想那么做。我只想要知道原因,然后帮他更好的愈合。”左乔说:“您就当我在投机取巧吧。”
郁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笑容变浅了些,眼神里的认可却变得更深厚。
半响,郁父开口道:“郁涟他是初三那年接触到resist这款游戏的,那会儿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我这个向来对什么事都平平淡淡的儿子也会有这么热爱的东西。
“不过那个时候,我没想到,郁涟竟然会想要走电竞选手那条路。”
“他十六岁生日那天,是星期三,我记得很清楚。他回到家,把我和他妈妈都喊到了客厅,然后跪了下去。”郁父指了指面前的茶几前边:“就在那儿,他说他喜欢男人,还说想要休学,正式成为职业选手。”
两颗炸弹啊。
左乔想象着十六岁的郁涟,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孩子,跪在家里的客厅地板上,平静地将两颗炸弹扔在自己父母面前,然后等待山崩海啸。
真不愧是他的队长。左乔轻笑。
“我和他妈妈都同意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孩子能找到一个感兴趣的、能发挥自身天赋的领域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件事很快就被我父母,也就是郁涟的爷爷奶奶知道了。”
“老人家的观念……都很落后,也很古板,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品学兼优的孙子突然休学,去网吧打游戏,他们觉得是不务正业,是网络带坏了郁涟。所以他们在郁涟打网吧赛的一个下午,去了那个网吧,把他接走,然后……”
说到这里,郁父的神情绷紧了,他咬紧牙关,顿了片刻,才闭上眼睛,用叹息的语气道——
“他们把他送到了戒网瘾学校。”
第18章 旧伤
几年后的现在,郁涟闭上眼睛,也时常会在睡梦中再度回到那个地方。
曾经他不相信有什么东西是纯粹的,直到他被他最信任的亲人亲手推进了那所被称为“学校”的监管所。
那里的东西都是“纯粹”的。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恐惧。
纯粹的地狱。
他所热爱并愿为此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的游戏在那个地方是“罪恶”的,而那些自称是老师的成年人们手中各种体罚的工具则是不容置疑的“正义”。
郁涟记不清他有多少次躺在那张狭窄的铁板床上,期待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惜现实并容不下这样可怜可笑的想法。
棍棒提供的体罚是最轻的,再往上,小黑屋、水刑、电椅……
有时郁涟会感到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他的父母接受了他的性向,也同意了他追寻自己梦想的决定,网吧队伍的队友也已经就位,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追梦之旅刚迈出第一步。
为什么呢?
郁涟的思绪第无数次回到了那个下午,网吧门口,爷爷奶奶和蔼的笑脸,熟悉的车牌和车子,他上了车,却被送往彻头彻尾的地狱。
一直到两个月后,他的父母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将他从“学校”里接了回去。
那是郁涟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对着他的爷爷奶奶。
而面对两个老人笨拙的道歉,郁涟嘴唇微动,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原谅两个字。
他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突突跳动着的闷痛。
尽管郁涟深知不要反抗的道理,却也还是被“老师”寻到了由头,责罚了一顿。
他的右手落下了伤。
好在那伤并不严重,经过调养和训练后,郁涟的操作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找了队友,重新组了队伍,顺利进入了青训,又加入了职业战队,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表面看起来,那段噩梦一般的时间并没有对郁涟的人生规划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
但裂痕永远是深藏在表象之下的。
郁涟开始不想说话,不想和他人来往,他对他人的信任度越来越低,无论对谁都抱有警惕和怀疑,总是保持着距离,也讨厌任何人的接近。
不止是他的队友,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他开始无法安睡,整夜整夜的失眠,心底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警告他,万一睡着了,再次醒来,他就会出现在那张冰冷的铁板床上,等待着新一天的“课程”。
不安和恐惧渗入了他的内心。
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
没有人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爱你。
毕竟,血肉骨亲都是如此,何况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心灵上的裂痕一点点显露的同时,身体上的影响也慢慢变得明显。
第一次右手疼痛,是一个雨天。
郁涟原本没有太在意,做了手操,就继续回去训练。
但这份不在意,在接下来的比赛上,让他吃到了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记得,在惨白的灯光下,理疗师拿着片子,告诉他,他的手是过度疲劳,加上旧伤的影响,才会并发炎症。
旧伤。
旧伤……
郁涟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梦境的影子。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让他回想了起来。
从那以后,母亲就开始对他过度保护。平时打比赛或者去拍广告、宣传之类,会在公共场合露面的行程,母亲都没有异议,但她非常反对郁涟在工作以外的时间里到处跑。生怕会重蹈覆辙,发生和之前一样的事情。
郁涟对此没什么异议,他本就不喜欢到处跑,冷淡疏离的态度更是成功帮助他远离了大部分的社交活动。
谁知半路会出现一个左乔。
昨天母亲的态度那么奇怪,左乔一定已经发现了不对,大概是顾忌着自己才没有直接问。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撒谎吗?找借口?或者干脆说,自己的家庭氛围就是这样的?
不知道。
要对左乔撒谎以掩饰自己的想法,让郁涟心里某处隐隐作痛。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为九点三十,左乔大概很早就已经起了,床铺另一半很整洁,也很冰冷。
郁涟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穿衣起床。
他下楼的时候,发现左乔正和自己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这一幕很陌生,却也让郁涟觉得很温暖。
左乔是第一个发现他站在楼梯上的。
少年的眼睛在对上他的瞬间便亮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变得更加开心:“你醒啦,队长。”
郁涟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郁母笑着拍了拍左乔:“都在家了,还喊什么队长。”
左乔愣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习惯了,突然要我换其他称呼,我会有点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