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各房的烛火都有份例,月初时,会找林嬷嬷领取,单从账本看,各房的消耗全加起来,才抵得上长廊的消耗。
  这么量大的耗损,本就不对劲。
  这燃的哪是烛火,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陆晚一个外人都觉得肉疼,陆晚全部的心神,都在烛火上,也没听见任何脚步声,拐角时,猝不及防和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不,是险些撞在一起。
  男人一袭墨色锦袍,身量修长,许是在思考事情,并未留意周遭的动静,眉眼也低垂着,可他反应极快,察觉到拐角有人,已飞快退后一步,他衣袂随步履轻扬,衣袍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陆晚吓一跳,不自觉退了一步,脚下恰有个石子,脚底一打滑,她反应也算快,脚下使了点劲儿,想要稳住身形,奈何腿上也无太大力气,手下意识抬起,平衡身体。
  傅煊已瞧见她的脸,见是她,也没再躲避,反倒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陆晚被他带得身体前倾,因脚下有石子,并未站稳,脑袋磕在了他胸前。
  陆晚心中一跳,不自觉抬眸。
  夜风穿廊而过,吹动他几缕乌发,发丝轻抚他冷白的面颊,竟似画中走出的谪仙,清贵至极,唯独那双寒星般的眸似浸染霜雪,“小心。”
  第14章
  夜风卷着廊下花草的淡香送入鼻端,陆晚紧绷的心脏放松下来,笑着道了声谢。
  傅煊眉头微微拧了拧,显然不喜欢她的客套,他松开了手,“这么晚了,去哪儿?”
  “今日精神头略好一些,我干脆出来逛逛,消消食,世子刚回?是不是还未用晚膳?我让丫鬟传膳吧?”
  傅煊摇头,“不必,我回府取个东西,还要出去一趟,夜深露重,别多逗留。”
  陆晚乖巧颔首,看着他的身影离去后,才又拐去另一条长廊,眼前的长廊半隐在黑暗中,灯笼尚未点亮,廊下几株菊花,开得正盛,散发出似有若无的清香。
  果然,每一处亮灯的时间,并不一致。
  一个小丫鬟负责这段长廊,她正踩着凳子,往廊下挂灯笼,刚从凳子上下来,就瞥见了陆晚,她忙放下灯笼,向她行礼。
  陆晚道:“起来吧,这一片都是你负责?看你年龄尚小,辛苦吗?”
  小丫鬟生了张圆脸蛋,瞧着不过十二三岁,脸上还有婴儿肥,模样也有些呆,听到最后一句,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片确实是她负责,“回世子夫人,不算多,天暗时将灯笼点亮即可,亥时再熄灭,算不得辛苦,也就扎灯笼和府里有喜事时忙一些,不过也不是天天忙,要不是奴婢的哥哥在世子爷房中当差,这么好的差事,还轮不到奴婢呢。”
  “灯笼是你们自己扎的?”
  “嗯,进入灯火房的丫鬟都要先跟着老嬷嬷学扎灯笼,钟管事说这样能省些银子,每年所用的灯笼都是买了竹条、铁丝,桐油等物,自己做。”
  陆晚笑着说了一句,“真能干。”便让她忙自个儿的去了,也没多问。
  琉璃却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隐约瞧见一小截儿墨色衣摆。
  有人飞快躲到了虞美人后,鬼鬼祟祟也不知是何人。
  琉璃欲要转身,将人揪出来,陆晚牵住了她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回头,悄悄给琥珀使了个眼色。
  琉璃忍着没多问。
  陆晚虽中毒在身,耳力眼力尚在,早就察觉到暗处有双眼睛盯着她,她之所以没多问,也是不想打草惊蛇,权当自个在闲逛。
  一路行来,靠近院落的长廊,基本都亮了灯,两旁的菊花越来越多,风一吹,清香扑鼻。
  回到清风堂后,琉璃让琥珀守在了门外,自个跟了进来,迫不及待地问,“主子,刚刚那人是在盯着咱吗?”
  陆晚颔首
  。
  琉璃蹙起了眉,眉心都皱出了褶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会是钟管事的人吧?”
  陆晚觉得可能性很大,估计是怕她和灯火房的人过多接触,套出重要之事。
  没多久,琥珀便回来了,“主子,偷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见您回了住处,便悄悄去了钟管事那儿,得知您没多问,钟管事方松口气。”
  琉璃听得咬牙切齿,“竟真是这老贼,手脚不干净,还找人盯咱,最烦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看我不扒下他的皮。”
  陆晚好笑,“好了,去打水吧,早些安置,接下来该吃该睡,先不必去打探消息,再让他蹦跶个几天。”
  琉璃嗯嗯点头。
  傅煊此时,已经又出了府,还不忘吩咐范良,“让负责洒扫的丫鬟小厮,注意些,地上的小石子也要清理干净。”
  范良有些惊讶,主子什么时候,连这种后宅小事也开始管了?他忙应了下来。
  翌日京城又发生一件大事,四皇子私自铸造兵器的事,一下传遍了街头小巷,参奏四皇子的折子,也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个被呈到了皇宫。
  事情尚在调查却走漏了风声,锦衣卫脸色有些难看,参与调查的两位千户也有些惶恐,忙跑到傅煊跟前表忠心,“大人,属下已询问过底下的人,一个个嘴巴都严得很,没往外透漏半个字。”
  傅煊神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淡淡说:“起来吧,怨不得你们。”
  他选的这两位千户,行事再谨慎不过,底下这批锦衣卫,也从未出过岔子,消息并不是从他们这儿走漏的,显然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陈宪,你带人去查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放消息。”
  参四皇子的折子越来越多,不仅有秦王的人,还有五皇子安王的人,六皇子的舅舅也插了一脚,此事干系重大,几位阁老不敢拿主意,便由顾阁老出面,将折子递去了景华殿。
  侍卫进去通传过后,顾阁老才拿着折子踏进殿内,他一身绯色衣袍,步伐沉稳,甫一靠近,便听到殿内传来了成元帝的咳嗽声,声音密集短促,如公鸭雷鸣,听得人心口沉闷。
  内侍忙拍了拍他的背,服侍他喝了药。
  整个殿内都弥漫着一股药味,窗边的鎏金熏炉里燃着安神香,烟气袅袅升起,在室内盘旋不去。
  顾阁老步伐沉重地绕进了寝殿,他没敢直视龙颜,余光落在了帷幔上,角上绣着的金龙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压下心头的沉重,忙跪下行了拜礼。
  “顾爱卿平身吧。”成元帝也不过六十出头,如今两鬓花白,面部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眼袋也下垂着,再也不复以往的好颜色,一句话都说得有气无力。
  顾阁老险些落泪,这两年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能熬个几年,安国公伤了肺腑,每逢冬季,也时常咳个不停,听声音都不如他咳得吓人。他没忍住问了一句,“皇上怎地咳这么厉害?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成元帝压下咳意说:“只是又染了风寒,多养养就好了,今日有何要事要奏?”
  成元帝身子骨大不如之前,奏折都是几位阁老批阅的,碰见重事,要事拿不定主意时,才会找他裁决。
  顾阁老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兵部尚书、礼部侍郎等十几位大人都上了折子,说秦王窝藏兵器,罪同谋逆,务必要严惩秦王,才能以绝后患。”
  “严惩”两字,让成元帝神情恍惚了一刻,曾几何时,一群大臣也曾一个个递折子,要求严惩太子,结果案件尚有疑点却逼死了太子。
  成元帝没忍住,又咳了一阵,方开口,“可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兵器是秦王所铸?”
  所谓的证人,只能证明秦王府的人将兵器运到了深山里,铸造兵器的证据自然没有。
  可窝藏兵器仍是重罪,如今秦王仍好好待在秦王府,其他几位皇子哪里会坐以待毙?顾阁老也是怕旧事重新上演,才找成元帝拿个主意。
  成元帝说:“锦衣卫早在几天前就发现了兵器,此事朕已交给子璋,他会彻查清楚,案子未结前,你且压下折子。”
  子璋便是傅煊的字。
  顾阁老领命退下后,成元帝便让人宣了傅煊,傅煊同样一袭绯色衣袍,衣襟绣有飞鱼图案,他身姿挺拔,骨相绝佳,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面见圣上,跪下行礼时仍显得不卑不亢,“臣傅煊,拜见皇上。”
  成元帝望着他的目光,带了丝无奈,他咳嗽了一声,说:“不必动辄下跪,起来吧,查得怎样了?消息怎传得如此快?”
  傅煊是他看着长大的,办事一丝不苟,再稳妥不过,也从未出过纰漏,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煊将供词呈给了成元帝,如实禀告了一下,“臣让人查了消息走漏的原因,入宫前逮到几个散发消息的光棍,据这几人招供,有人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让他们散播秦王私铸兵器一事,臣正派人寻找指使者。”
  果真有人操控此事。成元帝闭了闭浑浊的眼,神情愈发显得肃穆,去年自打在寝殿晕厥过一次,他就没再亲政,饶是如此也能感受到皇子间的争斗有多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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