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地狱三千六百座高峰、大大小小一千三百余名领主。魔王带着祂的盟友、祂的下属，祂珍惜的所有，自北境、启杀伐。
凭借着强悍的、无可匹敌的实力,祂以雷霆之势肃清北境、横扫西域,所过之处尽是臣服；
在拿下地狱一半的领土后,“魔王”之名从最初的名不副实，到实至名归，彻底在整个地狱传开。
三头犬迈入青年期后，魔王赋予的血、肉、骨完全融合,他的力量以指数幂形式递增。
攻打南边的第三个月，安维凭一魔之力刺杀枯骨、屠殆万枯谷,南域最大势力拥有者别西卜自愿归顺,成为魔王的左膀右臂。
只剩下东域时，东域几个大领主自知不敌,一面联合起来控制魔物作战、拖延魔王的脚步,一面将手伸向了人界——
他们开始吞噬人类的灵魂以快速增长实力,并用人类的血肉饲养魔物，促成其异变。
三界法则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做法,对人类大规模下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魔王很清楚，所以祂没有选择正面硬刚，而是令四位高阶恶魔围守东域、原地驻防，静待他们自食其果。
……可,祂等来的不是无伤通关，不是就此一统地狱、无人可欺。
祂等来的是自己神魂受损、力量大减,等来的是三头犬陷入昏迷危在旦夕，信任的下属们被异变魔物重伤。
在魂魄最虚弱的那一天，祂甚至无法承受地狱里的魔气浓度,被迫又一次来到人间。
……魔王看见，整个人间都挂上了自己的“通辑令”。
不再是什么“邪恶魔王”，不再说祂“会吃小孩”。
他们叫祂，那个暴君。
他们说啊，祂命令手下在人间的城镇烧杀抢掠，吞噬灵魂、生啖血肉；
他们说啊，祂还亲自带头，血洗聚落、焚毁乡野，要给人间带来前所未有的浩劫。
他们还说，现在只有天堂出手，才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人类将那些领主所作作为尽数按在魔王头上，恨祂厌祂又恐惧祂，虔诚地祈祷着神祇与天使能将祂斩杀，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还他们一个安居乐业。
或许人类的祈祷确确能被神明听见，魔王在那个晚上，当真遇到了手持号角、六翼雪白的大天使长。
他比魔王认识的那位天使，要更加强大、刻板、冷漠；就像一尊无情无心、没有自我思想的战斗机器。
大天使长仿佛不会痛、不会累，被祂拼着命重伤了一次又一次，也能很快站起来，天蓝的眼眸和光刃一同对准魔王的咽喉。
魔力干涸，被大天使长逼入绝境之时，祂想祂真是没招了啊，于是干脆一屁股坐下，看着那片冰封的蓝，说：我都要被你弄死了，死之前总该知道你的名字吧？
大天使长沉默几秒，居然也告诉了祂：“吾名加百列。”
加百列，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因为
魔王无恶不作，违背法则，罪不容诛。
可那些不是我做的呀。
……神衹所言，即为真理。魔王是满口谎言的骗子。……骗子。
那你杀了我，会放过我的下属吗。
……不。他们当诛。
加百列不会说谎。
好吧。
魔王遗憾地想，祂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地狱火燃烧，头一次没有向外，而是对准了自己的灵魂。
纯黑的、剔透的眼珠里映出了火光，魔王本想以自爆与加百列同归于尽，再睁眼时却发生自己不仅没死成，还回到了地狱。
……足以焚毁魂魄的烈火，意外将那些传承记忆还给了祂。
有关「聖」，有关分裂的神格，有关在岩浆中被淬炼的上千年。
有关自然法则该如何被钻空子，有关为什么自己会落得此境地。
有关，「昭」。
昭然如日，临兆万方啊。
祂环视着魔王宫里一个个重伤的恶魔，祂的狗，祂的小姑娘，祂的盟友，主动投诚的可靠下属。
祂念着念着，笑出声来，眼角好似也漫溢了水花。
好一个临兆万方。
魔王回到了孕育自己的最高峰，问山，问火，问它们——
祂之所求，自由与珍惜，何错？
山不答，火不应。
于是魔王静默片刻，而后，劈山，倒火。
岩浆里流淌着聖的神力，听祂号令，滚滚东去，转瞬淹没了整片东域。对人间下过手的恶魔，一个不留。
神力收归于祂的身体，与祂融为一体，助祂更进一步。
下属们被魔王唤醒，注视着祂在魔王宫里完成加冕，向三界宣告，地狱从此有了新王。
切茜娅说，既然祂成了地狱的主人，就应当有一个名字；
最好威风凛凛，能令众生敬畏交加。
名字啊。
魔王有些恍惚。在祂恢复传承记忆前，祂从未想过这一点。
……那么，就叫「邈」好了。
「邈」。
邈然若夜，吞纳众光。
遥远、深邃、不可触及。祂要如永夜，于黑暗间存在，深沉旷远，足以吞噬那些耀眼的光辉。
祂抬眸，看向漆黑的天际，好像在仰望那星海之上。
你在看吗，昭？
祂是魔王，邈。
……
林渺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奢华典雅的魔王宫主殿，和厄洛尔那个梦境中分毫不差。
脸上传来湿滑的黏糊感，她皱着眉抬手一抹，抹开满手冷却的水迹。
“祂的最后一缕残魂不是已经没了么。”她毫不客气地对着面前的紫衣女人道，“你又是谁？”
女人瞅着她，笑眯眯道：“我当然就是你啊，渺。”
“我忍气吞声、窝窝囊囊的前世？”林渺嗤笑。
紫衣女人闻言捂住了胸口，很是可怜的样子：“听到这样的评价，我真伤心呢。好歹我对你的现代生活还出了不少力呢。”
林渺：“你是指出生没爹没娘，孤儿院被打被骂，初高中任欺任踏？”
“……实在有力气没处花可以找块地种种瓜，而不是尽往反方向拉。”
“这些都是必要的磨练嘛。”女人说，“而且，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你还能保持如此乐观坚强的性格，都是我的功劳呀。”
林渺反应两秒，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在现代的情绪做了弱化处理？”
这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她在现代时总是淡淡的，即使被苦难一路伴随也没得心理疾病，反倒是来了神圣大陆后情绪浓烈了几倍不止。
……她原先还以为是她天赋异禀，生来就对痛苦不敏感呢。
“是啊，包括你到神圣大陆后没有对你现代养的那几只狗太过思念，也是我做的。”女人弯唇，“是不是很贴心？”
“……陪伴我最长时间的四条狗，逐光，松饼，云朵和青叶，真的只是普通的小狗吗？”林渺盯着女人的黑眸，冷不丁问。
“你觉得呢。”女人反问，旋即耸了耸肩，“当然，你有权保持猜想。”
“你不是我。”林渺笑了，笃定道，“你不是魔王。我现在拥有的已经是我该有的全部记忆，无论是作为人类林渺，还是魔王邈。”
“哦？”紫衣女人挑挑眉，故作吃惊，“那我又是谁？”
“原初的那位神祇力量太过逆天，很难消逝。魔王——也就是我，在利用岩浆吞没东域时，里面的神力应当有所损耗，没有全部回归。”林渺道。
“你是那些损耗的神力，所生出的意识。”
“很有趣的见解。”女人说，“如果我否认呢？”
“我有权保持猜想。”
林渺将一分钟前祂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
女人被她的“睚眦必报”气乐了，颇有些挑衅道：“我本来还想与你谈谈天堂那只小白鸟的事儿呢，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我本来就不需要。”林渺抬了抬下巴，冷笑，“他的事情，我会让他自己告诉我。”
一时间，魔王宫里沉寂下来。
“行吧。”女人叹了口气，算是让步，“既然你不要，我也没什么能帮到你了，我送你出这个幻境。”
“……等等。”林渺轻声阻止了祂施咒。“现在已经改变不了结局了，对吗。”
听到这个没头没尾的问句，女人的回答也似是而非：“你曾经信任的东西既然没有背叛你，为什么不继续选择相信呢？
“渺。”祂叫她的名字，“你很清楚，对你来说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谢谢你，我知道了。”林渺垂眸，“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们能再次见面。”
“会的。”女人露出些许狡黠的微笑，“我保证。”
话音落下，林渺的身体逐渐变得轻若浮云。四周威严的建筑布景飞速地崩塌，女人的身形容貌被虚化。
她知道，她要回到现实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