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卞舍春理解地叹道:“成年人谈恋爱确实好难啊。”
  “你竟然会等到这时候才问我这个问题。”闻于野笑道。
  这个问题的确很适合做一个考察期的主观题,但卞舍春要怪他不审题。
  说过了,因为我和你在一起主要取决于我可以多爱你,而不是你会有多爱我。
  他把这句肉麻的理由吞了回去,只是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你那天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才是一个真正令他困惑的问题。一开始只觉得是巧合的偶遇,在成为一切的开端之后,变得充满了魔幻色彩。
  他尝试回忆着他与闻于野真正相识的那天晚上,他站在旅行社门口看着手机上惨淡的极光指数,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陌生的向导,问他要不要追极光。
  真是充满宿命感的相遇,但他现在绝不相信这是全然的命运安排。
  “我先说明,在船上那次,是真的偶遇,”闻于野说,有点自嘲似的笑了下,“就是因为是真的偶遇,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跟你搭话。只是看你冷,才把暖手宝偷偷给你了,怕直接搭讪你不肯要。”
  卞舍春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他当时坐在船上的酒吧发愁,因为这莫名多出来的暖手宝而急躁的时候,大概闻于野也在船舱的另一处踱步徘徊,不知道怎么是好。想到这样的场景,他有点想笑,又有点可怜他:“那之后呢?”
  “之后我找时卓打听到你的一部分行程,然后天天去各种地方堵你,但是总堵不到,”闻于野回忆起来,看上去着实有些头疼,“你忙着追极光的时候,我都在追你。”
  寥寥几句,卞舍春却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感同身受,因为就在那几天里,他体会到了人生中最无望的等待和最憧憬的追逐。可能闻于野也是这样。他走过了卞舍春走过的每一条街道,反复刷新他的社交媒体像刷新气象预报,开车,小跑,掠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去到一片又一片群星闪烁的原野,追到希望都落空。
  三天了,他该走了吧?抱着这样惴惴的遗憾,他把车开回到旅行社门口,却在走出车门的瞬间,抬眼看到了那个被昏黄灯光笼罩着的,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雪花落在那染成极光颜色的凌乱长发上,他思念多年的人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皱着眉,低着头入神地看着什么。宛如梦中。
  那天晚上,命运对他们都出奇慷慨。
  卞舍春想了想,不无感动地低声笑了一下:“还好我们都追到了。”
  闻于野笑着,揉了揉他的指节。
  在机场短暂地共处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正式地踏上了回国的归程。飞机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落地后,卞舍春走出舱门,被久违的阳光拥住时,一下子就有了回家的实感——那个总在飞雪的寒冷半岛,又一次变成了遥远的童话。而这片他所熟知的广袤土地,再次用拥挤的人潮,林立的高楼,堵塞的交通……以及亲切的烟火气与太阳光,迎接了游子的归来。
  闻于野走在他前面很多,但卞舍春并没有加快脚步,甚至走走停停地拍了几张照,反正行李转盘处时,闻于野还站在那等他。
  “她们俩呢?”卞舍春把行李扛下来,问道。
  闻于野指了一下——蒋艳辉在女厕所门口排队,而路之苹抱着她的大衣等她。
  卞舍春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走的时候还是俩光棍儿,怎么出双入对地回来了……奥斯陆虽然不是特别好玩,风水应该挺好的吧。”
  闻于野笑道:“说不定呢,你算算。”
  “我不会这个,我只会半吊子塔罗,”卞舍春琢磨了会儿又改口,“不对,我这算太准了,怎么是半吊子呢!”
  说着他掏出从北欧带回来的那盒新牌,又想占一次,但打开盒子后又顿住了,接着把牌收了回去。
  “不算了?”闻于野问。
  “给未来留点悬念吧,”卞舍春微笑着,“毕竟就算命中注定,也得事在人为呀。”
  塔罗牌被塞回背包侧兜里,和那只暖手宝贴在一起。接下来闻于野要回公司,卞舍春接着转乘回广东,路之苹回去大学上课,蒋艳辉苦哈哈地当牛马班主任。
  生活似乎没什么改变,但他们都将行至迎来改变的那一天,让轨迹重新交汇,就像极光降临的那一夜一样。
  第34章 旅行青蛙
  “……大概就这些,待会儿安姐来你也可以问她。”寡言的前辈交待事情时总是过于利落,对新来的实习生来说很有压力,好在多问他也不会生气——小邱连连答允,抬头瞄了一眼。
  啊,闻哥今天依然很帅。
  这大概是她抵抗创界过于超标的工作压力的唯一方式了。
  但这一眼让她的视线顿了一下,停留在闻于野耳垂上小小的一片羽毛挂坠上。精致的耳饰摇摇晃晃,末端有一丝鎏金闪烁,实在不像是他自己主动会买的东西。
  前辈的八卦可比工作有意思多了。小邱努力把精神集中在屏幕上的代码中,但最终还是在等编译的时候忍不住探身低声问:“闻哥,你这个耳饰好好看,有链接吗?”
  闻于野笑了笑:“抱歉,家里人送的,旅游时候的纪念品。”
  “这样啊。”小邱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家里人?真是模糊的说辞啊。
  闻于野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一下那冰凉小巧的耳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和他的家里人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没谈上的时候,八九年好像也没有多长,结果现在,一个月就够他叹好多次气了。人果然容易得寸进尺。
  卞舍春一边接稿赚钱,一边买短程硬座的火车票到处跑。在新的地方安顿下来的第一晚,他会给闻于野打个视频电话。
  他现在在成都,住的民宿还是路之苹介绍的。屏幕那头的他总是裹着厚厚的毛茸茸的毯子,眼里满是对可以在室内穿短袖的闻于野的嫉妒。暖气,灵感,和健康的腱鞘,总是他最缺的东西。为此,闻于野给他寄过红枣,二手书,膏药,之后公司再开年会,他还特意多问一句那个暖手宝还有没有。
  “你要不问问他们找哪个厂做的呢?”卞舍春开玩笑道,烤火炉把他的脸照得红扑扑的,眼睛映着橙金的光。
  他们都习惯把手机放在电脑旁的支架上,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在屏幕中对视。两边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地重合,有时聊天,有时两相沉默地各自工作,有时觉得懒倦,就托着脑袋看着屏幕里那张专注的脸发呆,直到对方也望过来。
  闻于野偶尔也会抱怨工作,也会因为漫长的debug烦躁,而他消解烦躁的方式是打开微信小程序里的弱智小游戏……卞舍春觉得很好笑。闻于野的消消乐已经打到六百多关了,可见他在工作中也曾遇到不少坎坷。
  当然,他们大多时候的对话都由卞舍春主导。他说他在酒吧一条街遇到一个喝醉的贝斯手,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几句天之后,贝斯手就无论如何都要给他solo一段,他配合地夸赞了一番,贝斯手怔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问“你竟然能听到”,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阵众人的狂笑,回头一看是贝斯手的队友。
  他因为这件事认识了他们,随后跟着他们排练了半个月,充当摄影师、账号运营、司机、帮倒忙的助理。有一回主唱把嗓子辣坏了,他还临危受命救了次场。
  他自己也觉得奇妙。虽然他当主唱的那天,酒吧照旧门可罗雀。
  “哎,也算弥补了九号公路的遗憾吧!”他笑着说。
  类似的事很多,说这些时,卞舍春觉得自己像一只旅行青蛙,动不动失踪,再定期把明信片寄回闻于野身边。
  再一次的视频通话已经接近年关,卞舍春到了杭州,蒋艳辉正在那里孜孜不倦地教书。
  蒋艳辉和他作为对抗路发小,平日里仿佛哪哪都看对方不顺眼,最大的默契就是都和家里闹掰了。蒋艳辉掰得彻彻底底,甚至有时候还要像逃避追杀一样逃避父母的寻找,而卞舍春还留了一些沟通的余地。但这么些年,他已经意识到,避免沟通就是避免争吵。吵了小半辈子,他们都累了,也算消停。
  年夜饭相当于断头台。卞舍春说,成年之后,他和蒋艳辉便形成了习惯,轮流给对方拜次年,再各自出去玩。不用给红包,也算成年人少有的特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闻于野正好在清点预备给小辈的压岁钱,听完头也不抬地自然道:“那你要来我家过年吗?”
  卞舍春顿住了,一下子都不知道作何回答。闻于野塞完几个红包,又淡定地往屏幕这端瞥了一眼:“没准备好的话,也可以说是朋友,但他们应该能看出来。不想来也可以,我去见你。”
  “没不想去,”卞舍春摆摆手,勾了下嘴角,“我只是受到了一些文化冲击。”
  闻于野理解地笑笑:“我家过年挺安静的,就四个人一块吃顿饭,你来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之后拜年再派个代表回老家一趟,今年轮到我姐,所以也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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