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卞舍春撑着灶台一直笑。
  就像读书的时候一和同学一块自习就必然做不完作业,他们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指头都要被水泡皱了,碗还没洗几个。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卞舍春便稍稍收敛了些,不再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
  然而他干这种重复性强的工作时很容易出神,谈话一断,他的思绪便坐火箭一样飞到海角天边。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上演了什么剧目,闻于野正擦着灶台,就被他叫住:“哎,你先别动。”
  闻于野一头雾水,但还是听话地停住了动作,就看见卞舍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左手虚握着,像攥着一把刀似的姿势,如同一个刺客,用近乎拥抱的姿势环了上来,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动作,他比划了一下,又退开了,洗衣粉似的麝香味在身侧若有若无地萦绕。
  卞舍春自顾自地做完这套动作,又回去洗碗了,什么也没解释,但闻于野看明白了,他多半是在构思剧情之类的。
  仗着卞舍春神游天外,闻于野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轻轻摘掉肩膀上的一根长发,凑到洗手池旁洗抹布。
  洗到最后一个碗时,卞舍春仿佛刚刚醒神,转过头来问他:“几点了?”
  闻于野的手机屏幕在他面前闪了一下:零点三分。
  “啊,”卞舍春洗着手,水流开得很大,差点溅到他的前襟,哗哗的水声让他本就不高的话音变得更模糊了些,“圣诞节快乐。”
  闻于野没有祝他同乐,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扯了一张吸油纸给他。
  卞舍春慢慢地擦着手。一直热闹的厨房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长风呼啸,冰雪打窗的响声。在这间房子之外,暴雪和黑暗像永远不会停止,极光在人类所不能见的太宇疯狂地闪烁,而在这间房子之内,干净的碗刚刚被放置在架子上晾干,在过于浓郁的洗涤剂气息以外,似乎还有一丝没能散尽的辛辣香气,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他把吸油纸揉作一团,抬起眼,闻于野正倚在门边等他,手背靠在灯的开关上。
  客厅从吃火锅开始到现在就没再开过灯,闻于野的一半身子便没入了阴影里。明暗交界,光影让他看上去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塑像。但雕塑不会有温热的带着水珠的手臂,水痕顺着青筋滑下来,在关节处凝聚,落下来,一滴,一滴。当然也不会有他那样水墨似的、宁静缱绻的眼睛,微微垂着眼帘,看着他,一眨,一眨。
  卞舍春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出于某种心情,某种空气里浮动的因子,他们都没有说话。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卞舍春偏开视线,把纸团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假装看了一眼手腕上不存在的表,笑道:“昨天是个平安夜。”
  “嗯?”
  卞舍春抬起头,嘴角没有什么幅度,眼睛却带着丰沛而温情的笑意回视他,在闻于野反应过来之前,他快步朝他走了过去,按上闻于野靠在开关上的手,胡乱卡进指缝,另一只手勾住他脖颈,仿佛一个探戈舞步的雏形,在灯灭的那一瞬,吻上了他的嘴唇。
  第32章 谁又能善心亲一亲我
  卞舍春写过很多场吻戏。
  高中生青涩的初吻,被风吹起的窗帘遮住少年人清瘦的影子;战场上死到临头的亲吻,混杂着血和泪,把毕生的话都道尽在唇齿间;人潮中诀别的吻,一触即分,悲凉的目光代替了柔软的体温……他用字斟句酌的辞藻,编排过一次又一次吻,它们发生在处处考究的布景之中,华丽而唯美。像那首歌里唱的,一吻便颠倒众生。
  直到此刻,所有的隐喻、烘衬,都在他的脑海中干干净净地退去了。他失去了一切他引以为傲的语言,甚至是记忆和思考的能力,只能在寂静的黑暗中纯粹地感受,像树叶感受雪,潮汐感受月亮。
  他们是偏着头的吗?好像是的,他不确定。他现在没有办法辨别出具体的动作和形状。闻于野的嘴唇有点凉,舌尖却温热,但都没有抵在他脸侧的手心烫。很难说他们谁主导了这个吻,他们拥有相近的节奏,相近的情绪,不必步步紧逼,攻城略地,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闭目屏息,感官也不知道是更钝了还是更敏感了,反正那股麝香调的气息更浓了,他觉得有点晕。
  闻于野的吻不急不慢,仿佛和他的人一样沉得住气,卞舍春亲得挺舒服,直到他终于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想叫停,闻于野配合地退开了,但腰上环着的手臂却传来一股对抗的力道,不重,只是不让他走。
  卞舍春心下一颤,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温和的强势微妙地取悦到了他。他半睁开眼,闻于野的脸近在咫尺,但他看不清表情。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而短促的喘息,闻于野就又贴了上来。
  绵长,温情,却不容躲闪的湿吻。
  没完了吗?他终于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想,逼不得已,拿虎牙咬了一下闻于野的下唇。
  说实话他咬得很轻,甚至有点怕被误会成调情,但闻于野顿了一下,就慢慢松开了他。紧接着他像什么惫懒的大型动物一样,把下巴搁在了他肩膀上,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
  卞舍春的手不带力气地搭在他的脊背上,隔着纯棉的布料,能清晰地触摸到骨骼和肌肉的起伏。
  他费了半分钟才把呼吸从手动挡调回自动挡,终于明白“理智慢慢回笼”是个什么感受。他无声地笑了笑,在心里发出故作深沉的叹息。唉,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良久,闻于野才真正放开手,抬起头,声音低哑,带着浅淡笑意:“所以,我通过考察了?”
  “你说呢?”卞舍春懒懒地应,“当我亲着玩儿啊?”
  “怎么突然就通过了?”闻于野笑着,轻声问,“我做对什么了吗?”
  卞舍春被他这个问句逗乐了,笑了两声,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量变引起质变吧?”
  谁都不想绕到玄关去开灯,闻于野滑开手机的手电筒,亦步亦趋地往他们的房间走——当然不是同一间,但现在来看应该无所谓了。
  卞舍春得承认在从厨房走到房门口的几步路里,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些肖想,不能说不合时宜,只能说人之常情。他甚至短暂地后悔了一秒,之前逛超市的时候确实应该买一盒的。
  也是幸好没买。过了零点,严谨地说,已经是12月25号,圣诞节,也就是第十二天,闻于野今天就要回国了。
  闻于野手搭在门把上,回过头看他:“那你跟我一起走吗?”
  卞舍春无奈地笑:“你不会又打算临时订票吧,嫌钱太多?”
  闻于野噎了一下,也很无奈,在他这趟来北欧以前,哪次行程不是准备得事无巨细?他替自己辩解道:“你之前一直没提回国的事,我也不好问。”
  以为卞舍春大概得过些日子再回国了,他略有些遗憾,但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卞舍春靠着门框,又笑吟吟抛下一句:“我早订好了,和你一班。”
  闻于野愣了愣。
  卞舍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才又慢悠悠补充道:“不光我和你一班,艳辉她们也是。再不飞回去,航班都得停运啦。”
  “……也是。”闻于野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捉弄,笑着偏开脸,手掌按下了门把,又回过头说晚安。
  卞舍春应他一声,回房躺在床上,一直睡不太着,也不敢跟闻于野发消息,怕更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一点多,点开手机放了个高考数学的网课视频,总算是睡着了,但睡得不算特别实,还做了个梦。
  大概是因为耳机里放着高考数学吧,他梦见自己穿越回高中,闻于野成了转学来的他学长,个子比现在矮点,脸比现在嫩点,身上的肌肉线条也没那么明显,但还是帅得惊天动地,收到的情书和被贴在墙上的范例试卷一样多。
  梦里的卞舍春还保留着所有的记忆,因此像捡了个什么宝贝似的,非常热情地往并不认识他的学长身边乱窜。未成年的闻于野脾气比长大后臭好多,拽得跟什么似的,一张冷冰冰的扑克脸,偶尔出个声还不一定是好话。但卞舍春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屡败屡战,乐此不疲,哪怕被蒋艳辉痛斥舔狗,还是义无反顾地往楼上的高二尖子班跑,一边在心里桀桀怪笑,现在拽成这样以后有的是你后悔的。
  卞舍春本来就是不会暗恋的人,在梦里更是有恃无恐,闻于野被他烦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被拒绝了这么多次还无所谓的样子。他也这么问了。
  他就看着那个学弟挑了下眉,神秘兮兮地叫他凑过去点。他狐疑而犹豫地侧耳,就听对方胡扯道:“我算了塔罗,我是你正缘。”
  闻于野扭头便走,就被他拉住了手腕。卞舍春笑眯眯地抬眼看着他:“真的啊,你别不信,你早晚都是我对象。”
  少年闻于野的目光难得躲闪了一下,很难说其中是慌张更多,无语更多,还是忍无可忍更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