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晋阳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晏子洲,你真的不问了?你不想知道吗?还是……”还是觉得那段经历会很恶心……
也是那段经历是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别说晏子洲了。
晏子洲一把揪住李晋阳的领带,把人往下一扯,鼻尖几乎撞鼻尖,“李晋阳,你是不是又在脑内小剧场里把自己写成苦情男配?”
“什么?”
“你刚才那个表情,一看就在想“晏子洲会不会嫌我脏”,对吧?”晏子洲挑了挑眉。
李晋阳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下意识想偏头避开晏子洲灼热的视线,却被对方拽着领带牢牢固定住。
“李晋阳,你比我还大一岁,怎么扭扭捏捏的!”
李晋阳偏过头,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晏子洲干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李晋阳,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我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
“李晋阳,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李晋阳喉结滚了滚,“想什么。”
“你最宝贝什么。”
“……”
“恒远吗?还是我?”
李晋阳的呼吸明显一滞,晏子洲却不依不饶地又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李晋阳紧绷的下颌线上,“说啊,李总。恒远集团和你家小少爷我,哪个更重要?”
夜色中,李晋阳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他微微偏头,声音低沉,“别闹。”
“现在心情好些了吧。”
李晋阳叹了口气,“嗯,回家。”
晏子洲睡不着想着去客厅找杯水和,路过李晋阳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几句呢喃,“不要……”李晋阳在梦中挣扎,声音支离破碎,“别碰我……”
梦中李晋阳回到了那让他感到屈辱的三天,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空气里混着雪茄、伏特加和香水的辛辣甜味。头顶一只白炽灯滋滋作响,像随时会炸掉的耳鸣。
他坐在桌沿,袖口被扯得乱七八糟,腕骨上勒出的红痕还在发烫。对面有人晃着摄像机,镜头黑洞洞的,像一只独眼。
“smile!”
他扯了一下嘴角,却分不清是笑还是抽搐。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忽地,画面切到走廊尽头,晏子洲穿着高中校服,背着光站在那儿,冲他伸手。他想跑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镜头追着他摔倒、被扯回去。
最后,灯“啪”地灭了。
他听见晏子洲在很远的地方喊他名字,声音被拉长、被扭曲,像磁带倒带。
“李晋阳,回家。”
他想回应,嗓子却塞满铁锈,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黑暗压下来,像水漫过头顶。就在快窒息的刹那,耳边忽然传来极轻、极真实的咔哒声。
房门被推开,走廊的暖光漏进来一条缝。晏子洲赤着脚,手里抱着一团薄毯,站在门口。
“李晋阳!醒醒!”晏子洲提高音量,双手捧住他的脸。
李晋阳猛地睁开眼,瞳孔剧烈收缩着。他条件反射地抓住晏子洲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是我!晏子洲!”晏子洲忍着疼没有挣脱,“你做噩梦了。”
李晋阳的呼吸粗重得吓人,目光涣散了几秒才慢慢聚焦。他松开手,看到晏子洲手腕上泛红的指印,眼神一暗,“抱歉。”
晏子洲摇摇头,翻身下床。不一会儿,他端着杯温水回来,发现李晋阳已经坐起身,正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出神。
“喝点水。”晏子洲把杯子塞进他手里,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你刚才喊得跟恐怖片似的,把我吓……”
话没说完,杯子里的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晏子洲这才发现李晋阳的手抖得根本握不住东西。
“操……”李晋阳低咒一声,狼狈地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水还是洒了大半。
晏子洲沉默地拿过毛巾擦干水渍,然后突然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紧紧挨着李晋阳坐下。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但固执地没有挪开。
“梦见波士顿了?”晏子洲盯着对面的墙壁问。
李晋阳的呼吸又乱了一拍,半晌,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晏子洲突然转身,整个人扑进李晋阳怀里,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几乎带着点凶狠的意味。
“晏子洲……”李晋阳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闭嘴。”晏子洲把脸埋在他肩窝,“我就抱一会儿。”
他感觉到李晋阳的身体从僵硬到慢慢放松,最后终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晏子洲数着对方逐渐平稳的心跳,直到晨光微熹时才轻声说,“李晋阳,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问你,你宝贝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李晋阳均匀的呼吸声,“李晋阳,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晨光彻底驱散了房间的最后一缕阴影,温柔地铺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李晋阳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意识缓慢回笼,身体的触感先于视觉。他感受到怀里的重量和温热,感受到手臂上枕着的重量。
记忆碎片般涌回:噩梦、惊醒、晏子洲的呼唤、手腕的疼痛、那个几乎要把他勒进骨血里的拥抱……以及,在那片混沌与安心交织的困倦边缘,似乎有一句极轻、极模糊的话,像羽毛拂过心尖。
“晏子洲?”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试探地开口。
怀里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反而把头埋得更深,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垂眼看着怀中人的发顶,他好像听到晏子洲说喜欢他?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环在晏子洲腰上的手臂,晏子洲动了动,缓慢睁开了眼。
“唔,你醒了。”
“昨天后来,你和我说了什么吗?”李晋阳试探地问道。
“没、没什么!”晏子洲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差点撞到李晋阳的下巴,脸上带着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飘忽不定,“就是看你做噩梦太可怜了!学雷锋做好事!”他试图挣脱怀抱坐起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哦。”他松开环在晏子洲腰上的那只手,“谢谢。”
晏子洲愣了半秒,随即撑着床垫坐起来,背对他,胡乱抓了抓头发,“客气什么。”他嗓音里还有未醒的沙哑,却刻意扬起尾音,像要把空气里的尴尬一并抖落。
“我去冲个澡。”李晋阳说。
“好。”
浴室门合上,水声淅沥。晏子洲仍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单上的一道褶皱。
晏子洲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李晋阳没有听到。
可随后晏子洲又开始怀疑,李晋阳那种人,就算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对重要信息的捕捉也像猎鹰一样精准。是真的没听见,还是……选择了装作没听见。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李晋阳心头的沉重。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背脊滑落。
那句“我好像真的喜欢你”,像一枚滚烫的烙印,在他混沌的梦境边缘烙下,醒来后反而更加清晰。不是幻听,是晏子洲的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隐秘的钝痛。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悸动之后,是更深的恐惧和冰冷的现实。
喜悦?有的。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晏子洲,那个鲜活明亮得如同小太阳的晏子洲,说喜欢他,这本身就像一场奢侈的梦。
可紧随其后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周临能知道波士顿的事,说明那段不堪并非密不透风。一旦他和晏子洲的关系越过那条线,晏家会怎么看?恒远的董事会会怎么看?
那些隐藏在暗处,等着看他李晋阳笑话的对手又会怎么渲染?他们会把晏子洲拖进怎样的泥潭里?他们会用怎样肮脏的目光去揣测、去玷污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晏子洲的世界应该是光明坦荡的,不应该和他那些阴暗的、带着血腥和屈辱的过往捆绑在一起,承受任何一丝可能的非议和白眼。
晏子洲值得最好的,最干净的,而不是和他这个从泥泞里爬出来、灵魂都带着洗不净烙印的人绑在一起。
他舍不得。
光是想象晏子洲可能因为他而承受一丝一毫的异样眼光,李晋阳就觉得窒息般的疼痛,比波士顿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更让他绝望。
他宁愿晏子洲永远是他需要照顾的“小少爷”,是他可以名正言顺护在羽翼下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和他一起背负沉重枷锁的伴侣。
在一起?太奢侈了。代价他付不起,更舍不得让晏子洲付。
水声停了,李晋阳扯过浴巾围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和克制,仿佛昨夜那个在噩梦中挣扎、在拥抱里寻求慰藉的人从未存在过。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冷静的表象下,是怎样一片狼藉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