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李晋阳的反应。
  李晋阳终于从屏幕上抬起了头,午后的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那眼神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惯常的疏离,但季兴言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鼠标的指节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了些,喉结也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季兴言没把后面那句“乐在其中”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等着他的回答。他知道李晋阳的性子,有些事点到即止,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过了几秒,李晋阳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个键,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公事公办,“西区那个地块的评估报告,下午三点前放到我桌上。”
  季兴言挑了挑眉,知道这是话题结束的信号。
  他太了解李晋阳了,越是避而不谈,越是心知肚明。他识趣地站起身,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凉了些的咖啡,脸上又挂回了那副玩味的笑容。
  “行,李总,我这就去催。”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个重新沉浸在工作中的冷峻侧影,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晋阳,这水管要是修好了,某人搬走了……你那房子怕是要更冷清了哦~”
  说完,不等李晋阳反应,季兴言便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李晋阳独自坐在一片阳光与寂静里。
  李晋阳靠回宽大的椅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远处林立的高楼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清晨厨房里煎蛋的滋滋声,晏子洲含糊不清的抱怨和满足的喟叹,客厅里他打电话时洪亮的声音,还有他穿着那身明显不合身,领口总是歪斜的家居服,大摇大摆在屋里晃荡的身影……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带着一种鲜活的的温度,瞬间填满了这过于寂静的空间,又在他意识到时倏然退去,留下更深的空荡。
  李晋阳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过于生动的画面驱散。他重新坐直身体,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回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处理一封邮件,每一个字符的落下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专注,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悄然蔓延的情绪角力。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李晋阳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物业张经理”。
  晏子洲嫌修理的事情过于麻烦,便让物业有什么事情联系他,自己则什么都不用管。
  他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接通。
  “李总,您好!打扰您了。”电话那头传来物业经理客气的声音,“跟您汇报一下,晏先生公寓的水管维修已经全部完成了!我们更换了受损管道,也彻底清理了积水。地板和墙面需要干燥几天,但主体修复工作都结束了。”
  李晋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听着对方详细的汇报:地板需要通风干燥的具体天数,家具电器检查的情况,建议的通风方案……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知道了。辛苦。”
  “应该的应该的!后续有任何问题您随时联系我。”物业经理客气地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沉寂。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李晋阳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有几秒钟的停顿。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握着手机的右手上,那骨节分明的指关节绷得更紧了些。
  晚上李晋阳推门进来,习惯性地将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公寓里很安静,客厅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着暖黄的落地灯,也没有电视的声音,更没有某个身影瘫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喊他“李晋阳,饿死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洁净感,带着一丝清冷。
  他换了鞋,走进客厅。沙发靠枕摆放得整整齐齐,毯子也叠好了放在一旁。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随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依旧整齐码放着各种健康的食材,只是少了那半盒晏子洲心心念念的提拉米苏,也没有了他偷偷塞进去的碳酸饮料。
  晏子洲回家了……
  李晋阳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拿出几样食材:牛排、芦笋、口蘑。
  平底锅在灶上烧热,倒入橄榄油,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动作熟练地将牛排放入锅中,高温与肉接触瞬间爆发出“滋啦”一声响亮的脆响,浓郁的肉香迅速弥漫开来,打破了公寓里过分的寂静。这声音在空荡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他安静地煎着牛排,给芦笋焯水,翻动锅里的口蘑。动作精准,却沉默得像在进行一项任务。油烟机低鸣着,锅铲偶尔碰到锅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当他把煎好的牛排和配菜端到吧台上,只摆了一份餐具时,门锁再次传来动静。
  李晋阳拿着刀叉的手顿住了。
  门被推开,晏子洲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李晋阳!快饿死我了!楼下超市居然有我上次想买没买到的那个限定口味薯片!还有……”
  他的声音在看到吧台上孤零零的一份晚餐时戛然而止,目光扫过空荡的客厅,最后落在李晋阳脸上,带着点错愕和明显的不满,“哎?你怎么就做了一份?我的呢?”
  第25章
  李晋阳看着他,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他手里那个装满了明显不‘健康’零食的袋子,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质问。
  那一瞬间,李晋阳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头那块沉甸甸的东西,被晏子洲这咋咋呼呼的出现,“砰”地一下撞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握着刀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缓和了半分。
  他没回答晏子洲的问题,只是转过身,重新打开了冰箱门,从冷藏室里拿出另一块用保鲜膜包好的的牛排,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沉寂从未存在过,“站着干什么?洗手,拿盘子。”
  晏子洲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李晋阳从冰箱里拿出的那块牛排,又看看对方波澜不惊却明显在行动上“补救”的样子,刚才那点错愕和不爽瞬间被一种奇妙又有点好笑的感觉取代。
  他“噗嗤”一声乐了,非但没去洗手拿盘子,反而往前凑了两步,歪着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李晋阳:
  “喂,李晋阳,”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了然,“你不会以为我回家了吧?”
  李晋阳拿着那块冰冷的牛排,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晏子洲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晏子洲把手里的超市大袋子往旁边岛台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薯片袋子和其他零食互相挤压着。
  “今天回来的时候我确实碰上物业了,你跟我说水管已经修好了。不过这跟我从你家离开有什么关系?”
  “你要赶我走?”
  “没有。”李晋阳立马回答。
  晏子洲脸上的促狭笑意瞬间放大,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和得意,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又理直气壮,“我又不傻,在这儿有人伺候我我干嘛要回去?”
  他不再看李晋阳,仿佛刚才那个带着试探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答案也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他动作麻利地冲到水槽边洗手,水龙头开得哗哗响,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熟门熟路地去碗柜里拿盘子刀叉,嘴里还念叨着:“饿死了饿死了!李晋阳你快点!我要饿扁了!”
  李晋阳看着他风风火火又理所当然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刚才晏子洲那句“伺候”和此刻毫不客气的催促,像一阵带着温度的风,吹散了心头最后一点残余的因寂静而生的沉郁。
  他转过身,重新开火。
  晏子洲已经把餐具在吧台上摆好,正迫不及待地从超市袋子里掏出一包新买的薯片,撕开包装,捏了一大片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他靠在流理台边,一边吃一边盯着锅里渐渐焦化的牛排,含糊不清地指挥:“芦笋多来点,那个好吃!口蘑少点,我不爱吃那个……”
  李晋阳专注地翻动着牛排,用夹子将焯好水的翠绿芦笋多放了几根进锅里,又把原本准备一起煎的口蘑单独拨到了一边的小碗里。他没有回应晏子洲的“点单”,动作却精准地执行着每一个要求。
  “李晋阳,”晏子洲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带着一种少有的近乎纯粹的认真,“其实我现在就是回家。”他顿了顿,看着李晋阳拿着夹子的手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坦诚,“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家人。”
  李晋阳心里一软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怎么突然感慨了。”
  晏子洲本来还沉浸在那一丝难得的温情氛围里,被他这句带着点‘嫌弃’的反问瞬间打散。他无语地瞥了一眼李晋阳挺拔却显得有点不解风情的背影,刚才那点认真劲儿立刻被熟悉的嫌弃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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