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果你实在不想接受心理治疗干预的话,也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会给你开遏制抑制剂成瘾的药品,你走之前记得找段宁去拿。”
说罢他将写了咨询师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路瑾严:“这样可以吗?”
路瑾严盯着纸条,片刻后接了过去,点头聊表回应。
“对了。”谢辞声扭身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管药膏,“这个你先拿着。”
路瑾严没接,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谢辞声回视他,停顿了几秒之后,才说道:“这是涂你嘴角伤口用的。”
第56章
许湛靠在诊室外面的窗台旁,在躁动难安地绕着那扇紧关着的门来回踱步了两分钟后他终于意识到现在焦急也没用,手出神地在口袋里摸索,仿佛能从里面拿出一支烟来。
但他不抽烟,只是两年前的路瑾严有一段时间在抽,被他发现后许湛还想上嘴叼走那支咬在自己唇间的烟,但路瑾严阻止了他,理由很简单,没到年纪的小孩不能碰烟。
但他没听,从路的烟盒里摸了一支——准确来说是偷了一支——放进口袋里,大多数时候跟着他更换的外套随身携带着。
香烟呛人难闻,再给他八百次机会也不会爱上抽烟,但他喜欢路瑾严倚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垂眸用打火机点烟的侧脸,燃烧的火星像下一秒就会迸发的烟花一般炸进他的眼睛和耳朵里,再传导进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
没有烟,找不到人,哪怕仅仅是一墙之隔,他也急得快要疯掉。
诊室内,路瑾严捏着药膏的手因为些许的尴尬而发紧,谢辞声瞥一眼意欲提醒他别把包装盒子弄瘪又止,只把一张空白的体检记录表给他:“去做个检查,就在隔壁科室。”
路瑾严依言站起,看到门外那道不依不饶守株待兔的身影时又止住了脚步,似乎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你要是以后治疗期间都不想看见他的话,我可以和他说。”谢辞声看穿了他的犹豫,“许湛其实没那么不讲理。”
但路瑾严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
不用刻意回避,回避的理由是什么呢,因为他现在是个疑似罹患强迫症的病人,所以医生不会过问他理由,但他自己需要一个前后通顺的逻辑,一个得以成立的理由,而让他在经过那一夜放纵之后依旧不自觉回避许湛的理由是什么?
诊室门终于被打开,许湛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出现在视野里,目不斜视地绕过他往隔壁科室走去,然后被他拉住手指。
这次连手腕都不是,抓手指和抓衣摆的性质差不多,都是许湛小时候个子不够时跟在他身后会做的动作,目的是殷切切地希望他能回头看自己。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抓手指比抓衣摆更加亲近一点,属于路瑾严默许了之后许湛才会做的动作。
“哥。”
许湛轻飘飘地开口。
“抑制剂打多了,头会不会很疼?”
哥,你难受吗,能不能让我抱抱你,家里长辈都说抱小孩的时候可以忘记许多痛苦,尤其是当他们盯着我的眼睛的时候。
哥,回头看看我,然后抱抱我吧,我不想你难受。
路瑾严神游物外地想着,那时的他看向自己,也像现在一般如同狼盯着猎物吗?
手最终还是被抽走了,没有甩开,但依旧是不留情面的拒绝讯号,许湛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今天的路瑾严格外冷淡,冷淡到有将他拒之千里的意思,冷淡到每一个眼神都是审视和防备。
为什么?
谢辞声给的体检项目漫长又冗杂,路瑾严感觉自己在整个体检中心里蹉跎了几个小时,期间段宁给他从外面买了午饭回来,他道过谢后对面长相清秀的女生冲他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你的口味我是咨询小湛后买的,你觉得不好吃记得去找他哦。”段宁说罢对他暧昧一笑,像校园里每一个为他们俩这对引人瞩目的情侣侧目看热闹、然后送上祝福的同学一样。
路瑾严突然想到待了那么久,饭点早就已经过了,这几个小时里难道许湛一直在等他?
“他还在外面?”
“嗯?”段宁眨了眨眼,似乎在回忆,“那倒没有,半小时前刚刚出去了。”
可能出去吃饭了吧。
负责下一个项目的护士招呼他快过去,路瑾严没多在意,抱着手里的一沓单子继续进行他那无休止的漫长体检。
然而一直到他出了体检中心,找谢辞声开了药,被告知今天的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你可以离开了的时候,许湛依旧没有回来。
路瑾严以为他先走了,可是那人的包还留在前台的柜子里,段宁疑惑地看着手边尚未送出去的栗子蛋糕,抬头看着已经抬脚往诊所外迈步的路瑾严,喊住了他:“那个,先生,你帮忙把小湛的包拿走吧,他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脚下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接住了女生递过来的背包,纯黑色,面料柔软而轻薄,往下一压几乎能按到底,好像没装什么东西。
路瑾严已经背了一个包,眼前这个只能拎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出了那道玻璃大门。
从这里到大学城的路算不上有多长,途中经过一个城市公园两条居民街道,街道与街道之间隔了一条不甚宽阔的河流,河上架着的石桥平时鲜有人走,零星几个桥洞间结满了蒙有灰尘的蜘蛛网。
他就是在那栋桥上看见的许湛。
准确来说不是桥上,而是桥侧,许湛坐在石桥边缘那排年久失修的防护栏杆上,无视了来往行人对他投来的异样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河面。
路瑾严第一反应是心里一紧,指尖和脑子一起在十二月的呼啸北风里被刮得发凉。
下一秒许湛就看见了他,笑容满面地抬起一只手对他打招呼,身下栏杆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细响,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路瑾严的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冲了过去,冰凉的手攥住了那只温热柔软、一度想捂暖他的手,一把往自己这里扯:“下来。”
许湛专注地盯着他,笑容随着他这句克制不住情绪的呵斥消失殆尽,路瑾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注视自己的眼睛这么久,怎么,也在观察尖晶石背后藏着的是不是一头捕食的狼吗?
他自觉没什么可隐瞒,坦坦荡荡地回视过去,只是不自觉发紧的手还是暴露了心底的不安。
刚刚看到许湛对着河面的那个眼神,他真的以为他要跳下去。
不甚干净的水面——密密麻麻的绿藻团结一致地虬扎在桥墩附近的那一片水域上,岸上栽着细柳树,在这个季节大抵只能给缓慢流淌的河面贡献几根枯树枝,像飘摇零落的孤舟一般往各自未知的方向潜行。
一条不漂亮的河,许湛光是垂眼看着都觉得跳下去的自己一定会被河水浸染得很脏,他不会愿意跳这么一条河的。
他坐在这里,感受着身下的栏杆被他的重量压得吱呀作响,眼睛直直盯着水面,看似在发愣,余光却一直等候着桥头拐角处出现那道人影,多么高挑显眼的影子,只要一出现他就会注意到。
等到真的出现了以后,那个人会是什么表情呢,担忧?急切?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即使看着他纵身一跃也不会有一丝波动。
他不确定。
路瑾严还抿着嘴看着他,而许湛似乎是从自己这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顺从地侧过身来,从桥缘栏杆上一跃而下,他体重轻,落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只白鸟的羽毛。
敦实的大地质感要比已经生锈了的金属杆子厚实很多,他重新展露起笑容,像一只白鸟一般张开双臂,似乎是在索要一个拥抱,又似乎只是想展示自己完好无损,让他不用担心。
不管是何种用意,路瑾严都没法现在撂下他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
他原地不动,一只手拎着纯黑色的干瘪的包,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指节间传来阵阵由于用力过度导致的酸软感,酸软是一根细密隐晦的针,顺着经络脉络刺向全身,他终于张口问你刚刚是不是要跳下去,许湛反问他你担心我了吗。
他不说话,也不动,于是白鸟扑向了他,将他日渐清瘦的身躯包裹在颈间围巾般柔软的翅膀里。
这个拥抱好像代表着近两天来猜疑和冷战的告一段落,古往今来的恋人有几个不会经历互相折磨和拉扯,最后大多数能以圆满地袒露自己的心声和爱意作结尾,好像他们也与那些人无二,可是——可是有几个会把生命当赌注,去换一份实话和关注的视线?
许湛的怀抱很温暖,他将下巴搁在路瑾严肩头,从喉咙里发出的字句像天空中的淡云一样飘忽,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清梦一般的场景。
“啊,我忘记去拿蛋糕了。”
栗子味的蛋糕,熬得粘稠的焦糖淋在赭色的奶油上,段宁喜欢往蛋糕胚夹层里放很多奥利奥碎和巧克力豆,吃起来有种回归童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