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温子渝看他还有心思喝茶,不由地更加烦躁,闷着头不肯说话。
  “温老师你先别急,我有办法。”
  又来,又来。温子渝脑袋一炸,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你知道上海大师赛快开始了吧,这个...”光头王吞吞吐吐,给她倒了杯普洱推到跟前,“饮茶啦先。”
  “领导有话就快讲,我还要备课。”温子渝提手把普洱茶一饮而尽。
  还挺会享受的这个大光头,喝的都是好茶。
  “你看有没有可能联合几家俱乐部送几个球童过去,也算是个合作交流嘛,到时你的提案也许有机会再提的。”光头王混迹职场多年,深谙转还之道。
  温子渝看着老狐狸忍不住揶揄:“球童?我哪有资源联系大师赛,你看我像不像球童?”
  王世光看她抿着嘴巴眼神四下翻飞,早猜出来了,有谱。小温老师在国家队有不少队友,很多退役后都回流当地体育局内部工作,少多有些人脉。网球示范项目搞了几年,效果嘛撒撒水,除了跟省队、俱乐部合作还得再搞点不一样的。
  趁这两年网球打得火热全民追捧,再冲冲业绩或许还能升一升,再晚了真没戏。
  果然,口嫌体正直。温子渝虽然嘴上没答应光头王,可她一到家就开始收拾东西。
  “老豆?”她往书房里探头,“跟你说个事。”
  “怎么啦,我仔?”温成山天天坐在书房里研究股票,四个大屏各显神通,交易数据满屏乱飞。
  “我妈问,你就说我去上海找同学了哦。”温子渝给他捏捏肩膀,“我出去散散心。”
  温成山放下鼠标,抬眼笑笑:“你这么乖,下次跟妈咪好好说嘛。”
  她忍不住笑出声:“爸,干嘛总叫她妈咪,好土气。”
  “你这臭丫头。”温成山伸手弹了下她额头,“小时候天天这么叫,现在长大倒不会了。”
  “我可没有,好恶心诶。”温子渝边说边跑,留下一道门缝。
  上海九月,全城闷热。
  温子渝记得第一次来上海是15年,当时在国家队到处参加赛事,有一年全运会在这举办。她确实有认识的朋友在上海,就是当年在总局基地训练时的室友张琦。
  张琦年纪轻轻,退役后回到上海网协在外事办工作。
  “你可真是大驾光临!”张琦一见面就上去抱住她,“好想你。怎么叫你都不来,怎么这次赏脸了?”
  张琦整个人的气质与以前大不相同,变得更加瘦削白皙,四肢纤细已看不出训练痕迹。她身穿黑色真丝无袖短衫和深灰色吸烟裤,戴了成套的淡珠光耳环和项链,俨然一副白领打扮。
  温子渝把她从身上拆下来,笑说:“要事在身,张姐先谈事情再谈情。”
  “我就知道,温老师没事也想不起我来。”
  两人上车,一阵凉爽扑面而来。
  张琦递给她一张小册子:“问好了,这几年都是在徐汇体校统一选拔,你抓紧时间先把名单交上去。”
  温子渝伸出大拇指:“还得是张姐!”
  沉默了一刻,张琦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你跟她有联系吗?”
  温子渝睫毛一闪,目光落去车外的后视镜里。
  张琦语调忽然放低:“她当年找你好久。”
  “过去那么久,不要再提了。”温子渝眼角落寞一闪而过。
  白色的凯迪拉克在闵浦大桥上飞驰。温子渝看向窗外,夕阳熔金一片辉煌。身边的钢索一道道飞过,像回忆的闪片一帧帧播放。
  “最近还好吗?”张琦又问。
  “还行,大师赛结束我就带队员去参加青少赛。”温子渝语气淡然。
  “我不是说这个。”
  “哎你好烦。”
  张琦无奈地摇摇头,开到市里还要很久,只好哄她:“想吃什么?”
  温子渝听到吃才活过来:“烧鱼好吗,去你家,不想在外面吃。”
  “好好好,小阿姨还挺多讲究。”
  晚上两人躺着深夜畅聊,爱情是永恒话题。
  温子渝揶揄她:“怎样,你还修行呢?”
  “你不也是。”张琦拱一拱她,“我白天说真的...”
  温子渝一扭头,语气不妙:“琦琦,你不要总问这个。”
  过了许久,她以为上海小阿姨睡着了。
  不料张琦突然扭头过来,微微发抖着把她抱在怀里:“我好恨那个人。”
  几滴热泪滴到温子渝的胳膊上,她突然愣住。张琦在她怀里渐渐开始抽泣,温子渝失语,呆呆地盯着窗外出神。
  窗台外有几盆仙人掌,正顶着一朵朵蘑菇样的半球,几个半球伸出小号形状的粉白色花朵,一层一层交叠吹奏着无限烦乱。温子渝从来没见过仙人掌开花。
  “琦琦,别想那些了。”过了许久温子渝才轻声开口,“你得开始新生活。”
  如果人能够删除记忆多好,她希望把很多记忆都删除。那些懵懂年纪里隐秘的秘密,少年时期的惴惴不安,最好都能像手机内存一样,只要轻轻点击“删除”就可以一键清空。
  记忆怎么会放过人。
  夕阳下金色大桥的一道道钢索脱了槽,重重地回弹过来砸在温子渝的心上。
  第12章 蚂蚁
  进入总局基地训练半年,新队员们的技术突飞猛进。每天4-6个小时的训练是家常便饭,大部分人都累得筋疲力尽,磕碰小伤更是难免。
  张琦经常受点小伤。她小时候训练过度导致肩膀有陈旧性伤,膝盖也不太好。上海囡囡性格虽有点骄纵但人很真诚,和温子渝相处得倒挺融洽。
  “我认为你小脑平衡器发育不全,总摔。”温子渝嘴毒起来也不是人。
  张琦眉头紧皱,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反驳:“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她边说边捂着胳膊肘,生怕漏出肌贴和医用胶布:“你看看徐知秋,她才天天受伤。”
  “徐知秋?”温子渝微微一愣。
  徐知秋是张教练组里和陈泽清组队训练的选手,她身高优越、黑发冷白皮,经典青岛大美女长相在队里格外显眼。
  “你怎么知道她天天受伤?”温子渝托着厚毛巾擦头发,滴答下几点水渍。
  张琦边走边说:“肌肉拉伤那么痛,我常看见她去医务室做超声波。”
  转天下午训练,温子渝击球一时着急脚下没跟到位,足踝一歪“啪”地摔在地上。大脑停滞几秒后,一股强烈的撕裂疼痛袭来,她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张琦把拍子一丢,慌张地跑过来:“你胳膊划破皮出血,疼吗?还能不能动?”
  “先冰敷!”崔永亮赶来把温子渝扶起,“你怎么还打急眼了!”
  他是个东北大汉,张嘴就是一股大碴子味儿。
  “我...”温子渝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嘴角动了几下发不出声,她的左脚踝外侧立刻肿起来个小包。
  崔永亮用绷带给她缠了一圈冰包,凉得她直哆嗦。现在二月份,北京正值冬天。
  “一会儿先去拍ct,应该没骨折,再拍个超声看下韧带。”崔永亮叮嘱身边的李队医。
  “我陪她吧?”张琦压低嗓音说,睫毛微微一闪。
  崔老头横眉冷目,“川”字冒在大脑门上:“当你俩上学小伙伴呐,还你陪她,快去训练!”
  拍完片子,温子渝看见诊断显示韧带轻度撕裂。小伤,按她的经验很快就会消肿,只需要每两天去找队医做一次红外线热疗。
  网球队当时有两位队医轮休,一男一女。男队医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叫李良东,平时总是笑眯眯,头有点秃。女队医是个年轻的医师助理,长得白白净净叫刘清远。
  温子渝不太喜欢李队医,他年纪有点大又很喜欢教育人,重点是他还抽烟,一说话隔着口罩都散发出一股烟味儿。
  隔天温子渝去医务处做理疗。下午4点多的太阳只剩个浅浅的影儿,照进屋里光线仍有点暗。走廊里大灯开了一半,墙上壁灯发出温温吞吞的灰白光。等她完全走进来才发现大厅已没人,早都下班了。
  医务处很大,穿过大厅沿着走廊有好几个房间,其中一间专门做红外线治疗。房间里面有4张单人床,温子渝每次都直接去那。
  经过隔壁房的时候她看见门虚掩着,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拉了一下门把手。她在门外听不见门里的声音。隔着门上的四方玻璃,她看见李队医突然从帘子后面走出来,胡乱整理着头发。
  温子渝一怔,那帘子已拉起半幅,后面还有个人的轮廓。那人露出来一缕黑色及腰长发,半个肩头的白蓝色交叉条纹速干短袖。
  那是网球队的训练服。
  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喉咙发紧,扭头假装往前走,一步也不敢停下来。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她的心脏“砰、砰”狂跳不止。
  “温子渝,来这边做红外线。”李队医打开红外线灯,把她的左脚搬到一个小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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