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泽清嘀嘀咕咕,原来跟我见面是白白浪费。
  温子渝丝毫不在意那人的小动作,拿着教案专注地说:“组里九个人会参加每周两次的特别训练,你每周四过来给他们上课。”
  陈泽清抽出来体测记录单,点了点:“看上次体测成绩,爆发力还ok,男生身高普遍超过1.70,只是训练强度太小,你的训练计划是不是也要更新一下,多加点对抗性训练?”
  “他们都有在俱乐部专训,我不是很担心。去年有参加青少比赛,明年秋天我会推荐他们去省队参与选拔。”温子渝接过体测记录单,小心地夹在教案夹子内。
  “对了子渝,我记得那天有个小小的女生。”
  “李景然哦。”温子渝提到李景然,轻吁一口气,眼里蒙上薄薄一层雾气。
  “她今年13岁,身高1.65,按她的发育情况到1.75没问题,她父母身高也都较高,我有看过。”
  “不是身高的问题,为什么你要单独给她加训?”陈泽清指着教案册,李景然的名字被单独用一支蓝色水笔画了个圈。
  温子渝目光垂落,抿了抿嘴唇:“她体能确实差一些,家里经济不好没去俱乐部专训,我...”
  “那也有点难,你们学校的训练设施还是太简陋了。”
  “陈泽清,你可不可以...”温子渝欲言又止。
  陈泽清这才明白她那天突然情绪激动的原因,她以为陈泽清能决定网球队的选手去留。
  “子渝,网协安排我来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边个意思?”
  陈泽清一听“扑哧”笑出声。
  温子渝的粤语很差。她从小学二年级才转至广州玉樟公立小学,此前一直跟她妈在重庆生活。华兰和温成山重组家庭之后,温子渝跟着一起迁至广州。
  当时广州全市中小学上课已要求全部使用普通话,温子渝一直没学会粤语。她一直倔强地不肯学,这后来也间接导致她在小学遭遇那场小型暴风般的灾难。
  “挂名而已,你是主教练你说了算。”陈泽清划拉过半干的头发,弹了一下教案册。
  “真系?”
  “当然。”
  温子渝的眉毛终于解开,长吁口气:“我正在写关于网球教育基金的提案,还没交给校长。李景然天赋很高,下周你来我带你看她打球,你应该看看。”
  “俱乐部的花费太高,有些小孩真的很可惜。”
  她讲起来滔滔不绝,陈泽清坐在那安静地听着,身后哗啦哗啦的树叶就着风声把她的心又抚平了。
  电话突然响起来,陈泽清接起:“喂,eman?”
  eman?温子渝的耳朵一斜。
  “好,晚上见。”陈泽清接完电话转头对她说:“等阵就走,送我下?”
  “不了,还要抄教案。”温子渝起身拎起网球包。
  陈泽清跟在她身后,忽然看见蓝白相间花纹的网球包拉链头被折进包内,拉链尽头的咬合缝隙中挤出来几根粉棕色的毛绒。
  口嫌体正直,温子渝你个死傲娇,陈泽清心里暗暗发笑。
  “那我帮你拿回去总可以吧?”
  才刚洗完澡不久,她身上散发着清香的柚子味。温子渝坐上黑马座驾,手握着方向盘却没发动。
  eman,这名字总有点耳熟。
  第8章 泼茶
  周二上午。
  烈日阳光,空气也暴躁,温子渝对着这群小魔王逐渐失去耐心。
  “张子恒,你胳膊怎么回事?”她注意到男生抬手时胳膊有点僵硬,反手发不出力,好几次抢拍击球点都很偏。
  “啊,我没事。”小孩双颊连带着耳朵根红成一片,继续跟同学对拉练习。
  他身高1.68,常年训练剃了寸头,皮肤又晒得黑,胳膊和小腿有明显的肌肉,一看就是爆发型青少选手。
  “立刻停下。”温子渝少见的严厉,不用再问就猜到张子恒肯定偷偷加训了。
  “你上周训练多久?”
  “老师...”小孩还想狡辩,一个削球飞来,他伸拍反应不及,身体在惯性下摔了出去。
  温子渝冲上前想把他拽起,额,忘记这小孩已经1.68了,自己根本捞不起来。
  “小心。”她扶着他站起身,小孩单脚跳着走到长椅坐下。
  “老师看一下,你忍着。”脱下鞋袜一看,还好没扭伤。
  温子渝的脸色“唰”得沉下来:“怎么还打?老师的话你也不听?”
  她拿出保温箱里的冰袋递给他敷着。上次被陈泽清说过后,她就去买了便携保温箱。
  张子恒被批评后更是慌张,急得额上冒出一层汗:“老师,我真没事,你可别告诉我妈。”
  “我问你,上周比赛回来怎么不给我看回放?”
  温子渝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队员随俱乐部去参加青少赛,她一直都要求务必录像回来。
  “......也没什么啦。”
  温子渝抬手作势就要打他,张子恒歪头一躲:“老师,教练说很网球肘很正常,大家都有的。”
  “晚上视频发我。是不是邱教练给你加训太多,我跟他讲一下。”
  “老师你别。”张子恒拉着她央求。
  “你妈又让你加训?我不是说过你现在训练强度太大,不能这么搞。”
  温子渝想到上个月专门提醒张子恒妈妈不要心急。国内最近有一股风气,很多俱乐部训练的青少年选手都有父母跟着,小孩进行大强度训练且到处参赛拿积分,导致青少年球员经常受伤。
  张子恒垂头丧气地把冰袋敷到右侧小臂,神情沮丧:“你跟她说也没用。我妈现在逼我去拿积分,她想去签经纪公司。”
  温子渝眉毛拧起:“你不是说要去省队吗?”
  小孩眼角泛红,语气里带着哭腔:“温老师,我不想去国外,如果非要我去我就...我就不打了。”
  “乱讲。”温子渝看他情绪发作,语气缓和下来,“我去跟邱教练说,今天你先不练了。青少赛有那么多选手,你也跟李景然他们讲讲。”
  头疼。一个张子恒,一个李景然。
  李景然的爸爸周一突然打来电话,非说不要女儿练网球了,没钱。
  问题是他花屁的钱了。他女儿目前在学校都是温子渝带着日常训练,虽然开始得晚,但好在她领悟力强,发育期开始以后进步显著。
  温子渝已经意识到单靠自己一人应付不了,她必须给李景然找个正规的俱乐部训练。无奈俱乐部的花费很高,温子渝一月工资才7500,就算是爱的奉献也负担不起。
  下班后一路穿街走巷。李景然家在老城区的待拆迁区,这条连绵不断的百十米旧街道两旁坐落着高矮不一的破房子。很多旧宅的外侧红砖刷了白墙,时间一久,南方独特的潮湿从墙角慢慢渗入,深绿色、黑色的霉斑从地下蔓延上来,像是给那些建筑围了一层渐变色的纱。
  什么纱,臭的。
  温子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巷子里的路湿答答。也是,佛山总下雨。
  李景然家就在一栋破旧的两层红砖小楼里,外面看起来仅有几米宽窄。房子背后有一条昏暗的街,后墙靠着个废弃的戏台子,上面堆满杂物。
  李景然走在前面,她梳着齐耳短发,背着深蓝色的旧书包。13岁女孩正直身体发育期,身高已窜到1.65,只是看起来仍旧小小一个。太瘦了,温子渝叹口气。
  “老师,到了。”李景然说完冲着屋里喊了一声,“爸爸?”
  一个看着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瘦弱男子走出来。他的脸窄瘦如一条带鱼,面色有种不见天日的灰白,身上挂着松垮的灰色t恤。
  “爸爸,老师来家访,这是温老师。”
  温子渝示意她打完招呼就去写作业。李景然很听话,知道温老师要跟爸爸谈事情,她忍住好奇心磨磨蹭蹭上了楼,把耳朵贴在二层转弯的木质扶手上。
  “你好。”
  “别废话。我说过好几次了,不学,不学,没钱。”男人捏起一只小巧的茶壶,也没问她喝不喝茶就兀自倒了两杯。
  “我想带她去打比赛试试,先试试可以吗?”温子渝明白跟赌徒要钱如要命,倒不如先说好处。
  “她打得好一来可以拿奖金,二来学校正在跟体育局申请网球教育基金,很有希望申请支持。”
  “你听不懂人话?我说了不学。”他沉着脸,刻意把“不学”两个字压得很实。
  温子渝心里直想骂街,耐住性子继续:“建议您再跟太太商量...”
  “哗!”她身上被甩了一道褐色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白t恤立刻多了几条水渍。
  妈的。温子渝暗暗骂。
  “爸爸!”李景然立刻“咚咚咚”地跑下楼,“你怎么能这样!”
  她眼睛红红的,噙住一汪亮晶晶的眼泪。
  温子渝见状立刻拉住李景然的手,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老师没事,你上去写作业好吗?”
  青春期的少女太容易敏感内耗,这他妈还怎么整,发火都没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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