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然,宋纾余谢绝了淮安侯的好意,“本官此来,是有公务同陆少卿商议,还请侯爷行个方便。”
陆询即道:“父侯,您别操心了,宋兄于我,不是外人,我们自便就好。”
淮安侯施礼拜别,携府上众人离去。
“宋兄,我们回房畅聊。”陆询严肃刻板的面上,多了些许松弛的笑意。
暮秋的阳光,落了一身暖意。
宋纾余微微仰头,只觉眼角
眉梢,炙热滚烫,他从寿康宫带出来的霜寒,竟被一点一点的驱散。
他道:“屋里又黑又冷的,我不喜欢。”
“行,不回屋。”陆询笑着,循着太阳望向西院,“我们去畅秋园,落山的太阳,会退去畅秋园,我们也来一出夸父追日,如何?”
宋纾余点头,“好。”
陆询虽不知宋纾余心中有何伤感之事,但他有意开解道:“我再备上两坛桃花醉。任尔多少愁肠事,尽付美酒笑谈中。”
“明日公审,我呆会儿还要回京兆府,做公审前的诸项准备工作,不宜饮酒。”
宋纾余理智尚在,他反手给太后灌了牵机毒,即便有解药,也必然会令太后元气大伤,教她短时间之内,无暇顾及案子。所以,这几日,是他破案的机会!
不过,为免好友为他忧心,他勉力提起心情,戏谑道:“陆世子亲手酿的桃花醉,错过了可惜,我须得打包带走。”
陆询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宋纾余挑了挑眉,“怎么,陆世子舍不得?”
“非也。”陆询摇了摇头,面色沉凝了些许,“几坛酒而已,宋兄喜欢,我又岂会舍不得?只是,我这个酒,不可教外人知晓。具体缘由,我现在不便相告,还望宋兄海涵。”
宋纾余一听,兴趣被勾了起来,“陆世子的酒,居然见不得人?若我带回府,一人独享,保证不让外人闻到味儿,如何?”
陆询叹了一气,“如此,可行。”
两人相携,往畅秋园行去。
陆询遣散了所有在西院做活的下人。
尽管这几年内,陆询每个季度都要排查一番下人,却仍是谨慎小心,生怕有不轨的下人,泄露了他和双生弟弟陆昭的秘密。
两人边走边聊。
陆询关切道:“宋兄,你今日举荐我,怕是费了不少力气吧?有没有连累到你?”
“确实费力。太后不允,我跟太后吵了一架。”宋纾余轻描淡写的回道。
陆询一凛,神色顿急,“宋兄与太后闹翻了?那……那岂不是伤了你们姑侄情份?”
宋纾余扯了扯唇,笑得言不由衷,“怎么会呢?我们的姑侄情份牢靠得很,不会翻船的。至少,现在不会翻。”
陆询歉疚不已,“总之,是我给宋兄添累了。”
“言重了。”宋纾余正色道:“我举荐你,既是因为早前对你许下的承诺,亦是为皇上安插人手,拨乱反正,你明白吗?”
陆询愣住,“你是说……”
“有些事情,陆世子心里知道就好。我只能说,我身后站着宋家,我的目标,亦是我父兄所筹谋的。”
“我懂了,我陆询必不负皇上和宋兄的期望。”
宋纾余欣慰颔首,忽而想起什么,他多问了句:“陆世子,你为何让我重提十二年前的“水云间”灭门惨案?为何太后听了,反应剧烈……”
“太后!”
“是啊,我刚起了个头,就被太后叫停了,她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儿慌张。”
陆询满目震惊,他豁然抓住宋纾余的胳膊,情绪起伏得厉害,“宋兄,你知道我八岁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吗?”
第139章 :真相昭天下(25)
“陆询,不着急,你慢慢说。”
在宋纾余的印象里,陆询是个标准的世家继承人,严肃周正,克己复礼,出言有状,行事有度。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是陆询的常态,诸如此刻这般激动,宋纾余还是第一次见到。
陆询阖了阖眸,娓娓道来:“我有个弟弟,他叫陆昭,我们是双生子。八岁那年,父母带我们兄弟二人回乡省亲过年。除夕夜,陆昭嫌家里闷,缠着我陪他出府玩乐,我俩任性地甩开仆从,偷摸上街,竟稀里糊涂的跑去了临江一带,正巧遇上一群黑衣蒙面杀手,在“水云间”大开杀戒!几十条人命啊,不论男女老少,就跟切菜似的,一刀一个,血流成河!”
“我们两个孩子,吓得不知所措,直到行踪暴露,杀手发现了我们,才想起来逃跑!为保陆昭性命,我冲出去引开杀手,不幸被刺中几刀后落入了太湖,遗失了属于陆昭的玉牌,后来官府寻到玉牌,认定失踪的人是陆昭。我父侯生怕杀手得知真相斩草除根,便将错就错,让陆昭顶替了我,对外则宣称,陆昭失足落水,不幸溺亡。”
“而我沉湖后,大难不死,竟幸运的被渔民所救,但没多久,渔船出事,渔民罹难,苟活下来的我,又不幸沦为了乞丐,从此流落民间。九年后,我长大成人,终于以江南士子穆询的身份重返京城,参加科考,有幸高中探花!因我和陆昭容貌相同,父侯很快便找上了我,陆昭生怕我再遭不测,坚决换回身份,让我回归侯府,做真正的世子陆询,而陆昭则以探花郎穆询的身份出入朝堂。”
“结果,陆昭在一个月之内,便遭遇了两次暗杀,我们由此知道,穆询与陆询相同的脸,相同的名,已经引发了“水云间”灭门案幕后凶手的怀疑!我们在明,凶手在暗,且凶手的身份和实力都不容小觑,实不敢再以性命去冒险。于是,为了不连累侯府上下,也为了麻痹凶手,在我的谋划下,布了一场探花郎假死之局。从此以后,我兄弟二人闭门不出,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听完这段陈年旧事,宋纾余内心大为震动,他道:“原来,外界以为的淮安侯府处事低调,不与官宦世家结交,淮安侯弃官不做,只空守着爵位过日子,并非无作为不上进,这背后,竟有如此惨烈的原因!”
“是的。我失踪的九年当中,父侯从未放弃过找我,但他又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派人偷偷地找,他不敢让侯府太过张扬,不敢让族中子弟太过出彩,唯有像影子一样,藏于幕后,才有可能躲过灭门的劫难!”
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早就压得陆询喘不过气来,今日终于有机会,找到一个信任的伙伴,一吐为快,他紧绷了十二年的心,终于打开了一个小缺口,得以呼吸透气,但也只是微末的喘息,他还不敢全然放松,恣意畅快。
因为,“水云间”灭门案一日未曾侦破,凶手一日未曾落网,悬在他和陆昭头上的刀,就始终存在!
宋纾余慢慢红了眼睛,他反手握住陆询,如鲠在喉,“我从不知道,你竟遭难至此,你那会儿才八岁呀,简直不敢想像,你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竟还能考中探花,竟……”
他喉咙似被人掐住了般,哽得说不下去。
原先,他总是羡慕陆询。陆询整日身在侯府,不谋前程,不问世事,母亲陪他写字作画,父亲陪他酿酒射箭,他们全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不像他,从十岁起,身边便只剩下了祖母,且时不时的还要承受变态姑母宋梓的怒火。
而今才知,表面上身份贵重的宋纾余和陆询,实际上都背负了仇恨的枷锁,都已负重前行了十余年。
陆询倾身,轻轻抱住宋纾余,动容道:“宋兄,过去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过去。我很感激宋兄帮我入主大理寺,我必得查清“水云间”灭门案的真相,为被屠杀殆尽的三十二条人命沉冤,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陆询,你是不是怀疑太后?”宋纾余忽而一凛,撑起陆询的身子,不容置喙地道:“你必须跟我讲清楚,我帮你查,凭你一人,费时费力且不说,可能还会死!”
陆询默了一瞬,缓缓扬起笑容,“好,我们兄弟齐心,我便不瞒你了。这三年,我曾夜探大理寺、刑部不下十数次,我查阅了关于“水云间”灭门案的全部卷宗,发现当年官府以江湖仇杀定性,却无法锁定嫌疑人,案子上报至刑部,只回复了地方官府‘再查’二字,便没了下文。之后,大理寺介入,时任大理寺卿的穆严穆大人,对此案提出异议,下令将案子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全权彻查。不料,穆大人很快被贬官外放,这案子,从此搁置,再无人过问。”
“穆严?”
宋纾余心中骇然,穆清澄的父亲怎会牵扯其中?原来,穆严变卖家产,携女离京的原因,竟与“水云间”灭门案有关!
陆询叹道:“凶手连掌管全国刑狱诉讼的正三品大理寺卿都能拿下,由此可见,凶手身份不凡,手眼通天啊!”
宋纾余思绪翻滚,额头渐
渐渗出了虚汗,十二年前,先帝在世,凭借着祖父的赫赫战功,宋家青云直上,不但为姑母争来了皇后,还为宋家争来了国公的爵位,可谓纵横朝野,权势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