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包扎完成,又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里衣,为他换上。
“夫人,还有头发。”宋纾余指了指自己披散的青丝,眼神好似清明了些许,竟蕴藏了几分戏谑,“辛苦夫人替为夫绾发了。”
穆青澄狐疑的多看了他几眼,可他又回到了刚刚的状态,天真、乖巧,好似不谙世事的孩童。
从妆奁匣子里拿来梳子,穆青澄为宋纾余绾了个半披的发髻,方便他睡觉。既已做到了如此地步,她想了想,又跟雪儿要了盆水,为宋纾余洗脸洗手,将他捯饬的干干净净。
忙完所有,穆青澄算计着时间,赶紧哄宋纾余上床休息。
如此状态的他,最好的良药便是美美的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但没想到,宋纾余足够缠人,死拽着穆青澄的手不肯松手,“夫人,你陪我嘛,我这么听话的夫君,你不喜欢了嘛?”
“大人乖,大人先睡,我还有事情没忙完,待我闲了定来陪大人。”
“看来阿鸢是不喜欢我了,哪怕我受着伤,也要狠心抛弃我。”
宋纾余伤心的别开了脸。
穆青澄庆幸自己理智尚存,要不然,就凭宋纾余冠绝京都的容颜,她也难以抗拒,又何况眼下这般磨人的黏糊劲儿,实在是考验人的意志力啊!
等等!
他刚刚叫她什么?
穆青澄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掰回宋纾余的脑袋,盯着他问:“谁是阿鸢?”
宋纾余扑眨着眼睫毛,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夫人就是阿鸢啊!怎么,夫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穆青澄满眼不可思议。原来,他确实是认错了夫人,他的夫人叫阿鸢,不是她穆青澄!
即便他的世界是梦境,他将她当成替身的事情,也令她心里堵得难受。口口声声要娶她的人,心里其实早有了认定的夫人,那又何必为了她的清誉,而执着娶她呢?
宋纾余见她怔怔发愣,竟悄悄贴过来,吻上了她绯色的唇。
穆青澄倏然一惊!
“替身”两个字,像根刺一样的扎着她的心脏,驱动她的双手,将宋纾余狠狠推离,并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宋纾余一个趔趄,身体撞到了桌子,险些摔倒!
“大人,请您自重!”穆青澄气红了脸,悲愤怒斥。
宋纾余不明所以,呆呆的僵在原地,“阿鸢,你生气了吗?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听你的话,陪你去看尸体,你就会做我的夫人,永远陪着我,不离开我,我……我不可以亲自己的夫人吗?”
穆青澄听不懂他的话,只觉越听,脑袋越疼,好似有什么丢掉的东西从脑袋里跑了出来,速度却快得令她抓不住!
而宋纾余未曾等到她的回答,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穆青澄双手拍了拍太阳穴,感觉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她又气又急的将宋纾余抱起,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
出了门,面对刘妈妈和雪儿,穆青澄已经没有了心情,她只是说了句“大人睡着了”便迳自离开了。
返回南监的路上,穆青澄不断地问自己,她跟大人现在算什么?可是除了上下级的关系,她无法定义其它。
从小到大,她没有朋友,没有爱好,她把所有的心力,都花费在了学习验尸上。母亲死后,她的身边,只剩下了父亲。后来父亲收养了穆询,她多了一个义兄陪伴,父亲说,待他们长大,便让穆询娶她,若不然,以她仵作的身份,怕是连马夫、更夫,街上卖菜、卖豆腐的男人都不肯娶她,嫌她晦气。
可是,他们尚未来得及成婚,穆询便死了。
三年后,她遇到了宋纾余。
宋纾余是第二个说要娶她的人,他和穆询一样,没有嫌弃她是仵作,整天拨弄尸体,无趣又呆板。他待她很好,温柔体贴,支持她追求梦想,但她知道,他们的身份一天一地,根本不可能成婚。所以,她想都没想的拒绝了他。
今日,她知道了,他真正想娶的是阿鸢,她只是个替身。
说不难过,肯定是自欺欺人。
她惆怅了一路,待到南监拱门外,她反复深呼吸,整理好了心情,才大步踏入。
吏役立刻迎上来,“穆仵作,时辰差不多了。”
“行。”
穆青澄应了一声,走到跟前查看尸体皮肉变软的情况。
她揭开所铺的薄布与炭灰察看,发现皮肉变软的程度还不错,便人为的将尸体的四肢小心的尽可能的伸展开来,然后命吏役用热醋擦洗尸体。
吏役一边忙活,一边请教:“穆仵作,这样做便能看到伤痕了吗?”
穆青澄没有藏私,大大方方的教授:“对于需要检验的,怀疑有伤痕的部位,用葱、胡椒、盐和白梅、酒糟拌在一起研烂,做成饼子,放在火上烤热。做之前,先用纸在尸体上衬垫好了,再用糟饼敷烫,伤痕就一定会显现出来。”
第126章 :真相昭天下(12)
看到吏役虚心求教,好学进取的模样,姜仵作和田仵作相视一眼,不免心生感慨。
世道真的变了。
宋纾余的出现,改变了许多官吏的命运,他让底层小吏们不再只是为了温饱而当牛做马,他在京兆府内创造了一个相对公平的晋升体系,让每个人都有了尊严,有了上进的心。
现今,全衙上下一心,风清气正,真的很好。
吏役擦洗完尸体后,姜仵作和田仵作负责做饼子,吏役拿来宽大的纸张衬垫在尸体上。
穆青澄戴上猪皮手套,进行尸表初验。
但见三名死者,皆面色紫红,尸体肌肉不下陷,口、鼻内有涎沫、无水沫,肚内无水,也不鼓胀,肌肤微黄干瘦,符合卒死后,抛尸入水的尸表特征。
再用烤热的糟饼敷烫,尸身干干净净,未见任何明显伤痕,亦无被侵犯的痕迹,唯独心前部位,
竟有水滴大小的圆形伤痕,且伤口倾斜,深透体内,皮肉收缩不一,花纹交错,有血污!
“三名死者皆是被人用锐器刺戳心脏,伤到脉膜而死,死后即被浸泡于药水之中,保持尸身不腐,俨如人体标本!”
穆青澄道出死因,田仵作记录在案,他们虽未亲至现场,亲眼目睹,但是能够想像得到那个场景,不由啐骂了句:“凶手简直是变态!”
姜仵作叹息道:“她们死前没有遭受太多折磨,死亡的速度也很快,没有太大的痛苦,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她们真的已经死了两个月了吗?”吏役端详着尸体状态,忍不住称奇,“那药水当真厉害呀!”
穆青澄思索道:“尸体经过特殊处理,改变了尸表现象,已经无从确定具体的死亡日期了,只能通过她们的失踪时间判断出死亡的时间区域。不过,根据十二地支与十二时辰的对应关系,可以看出死亡的具体时间。”
她依次指向三具尸体,“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对照口诀,黄依依的手呈放开形状,霜翠掐住了自己的中指,玲珑的手是握成拳的,而李沐白日上值,基本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黄依依大概是辰时死亡的,霜翠则是子时断气,玲珑死于寅时或亥时,但不确定是否为同一天。”
日暮西沉。
南监院里的灯盏,陆陆续续的点燃。
放饭的号子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尸检结束。
吏役将尸体抬回停尸房,盖上白布。
穆青澄向众人致了谢,拿着尸检记录,慢步往庑房走去。
……
后衙主院。
宋纾余醒来的时候,淅沥的雨点儿,正从廊檐簌簌落下。
漆黑的窗外,几乎望不见一丝光亮。
屋里一灯如豆,静谧无人。
他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可又全然忘了梦境中发生的事。他迷惘了片刻,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
他欲起身,胳膊肘撑了一下,左臂传来钻心的疼!
宋纾余侧目看去,竟见左臂缠满了白纱,隐隐透着血色。
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叫道:“来人!”
丫环雪儿候在外室,炉火上煨着药盅,听到召唤,连忙把药汤盛在白瓷碗中,用托盘端进内室。
“主子!”雪儿红着双眼,轻声道:“奴婢侍候您喝药。”
宋纾余点了点头。这是惯例,是他们主仆心照不宣的事儿。
内服了止痛和消除炎症的汤药后,雪儿又为宋纾余的外伤换了一次药。
包扎时,看到雪儿打的常用的绳结,想起原先是不同的十字结,宋纾余眼神忽然一紧,“之前是谁替我包扎的?”
雪儿有些犹豫,“是,是……”
“快说!”宋纾余面色含怒,“两次打结的手法不一样,你岂敢瞒我?”
雪儿大骇,连忙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坦白道:“主子今日发作得厉害,奴婢和刘妈妈都被主子驱赶了,刘妈妈生怕主子过于伤害自个儿,不得已找来了穆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