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至此时,死者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四个时辰,身体已经彻底凉透了,而尸臭味儿也越来越明显了。
  穆青澄烧了些苍术、皂角,待味道散去,方才走近死者,褪去死者全身衣物,将件数、颜色、式样、材质一一记录。
  第10章 :笼络人心
  死后尸体腐败,尸身变为了青灰色,身上的伤痕凭借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穆青澄先查验了心脏、产门等要害部位,确定没有铁钉或其它东西钉塞进去,方才用清水把尸体洒湿,然后把葱白拍碎摊开,涂敷在可能有伤痕的部位,再用蘸上醋的纸盖在上面。
  一个时辰后,穆青澄将纸拿开,用水洗干净,结果显示并无伤痕。
  因着现今天气寒凉,可能会对尸体的状态造成些许影响,穆青澄决定再换一种方法进行复检。
  她请衙役帮忙,在院里挖了一个土坑,用柴火把土坑烧热,将尸体放置坑内,再用死者的衣服将尸体盖好。待尸体被烧温热了,再抬出来,用浇泼过酒醋的纸敷贴在尸体上。
  两次检验,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死者生前并未遭遇殴打或凌虐。
  而肚脐部位,尸斑浅淡,刀刃以纵轴楔入,形成创深大于创口长的伤,即刺伤。经测量,衣服的刺口,与皮肤入口相一致。伤口开阔,花纹交错,有血水,创口及创口四周的皮肤呈红色,有凝血块,伸出手指按压尸斑,皮肉收缩紧固,皮下有血荫。
  显然,这是生前伤,再对比案发现场的出血量,可以断定为致命伤。
  死亡原因明确了,接下来,便要确定是否他杀了。
  这一点,其实是最难的。
  因为死者是母亲的身份,也因为刺伤的力度和深度,很容易让人主观的认为是他杀。可是对于仵作来说,必须排除掉各种可能性,才能下定论。
  穆青澄拿来匕首,又叫稳婆做了几个布袋,往里面塞满棉絮,绑在她肚子上的高度,与死者肚腹隆起的高度持平。
  “穆仵作,你这是要扎自己吗?”稳婆见此情形,不禁担心起来。
  穆青澄点头,“是呀,要做试验。”
  “那你可要当心哪,万一真把自己刺伤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穆青澄目光沉静,唇角扬起温和的笑意,“孙婆婆,今日辛苦你了。”说着,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两碎银子塞到稳婆手中,“听说你家里的小孙子病了,我收入微薄,希望你不要嫌弃。”
  孙婆婆一惊,连忙推却,“这……这怎么能行呢?老身是大理寺派过来帮忙的,领着大理寺的贴补银子,怎好再让姑娘破费?”
  穆青澄笑容愈发亲切,“孙婆婆见外了,大理寺派遣的活儿,你已经完成了,现在是我自己的事情耽误了你,所以我的这一点儿心意,请孙婆婆务必收下。不然,往后我可没脸再相求了。”
  “姑娘雪中送炭,这份情意,老身记下了。”孙婆婆眼眶湿了几分,紧紧握住穆青澄的手,“往后有啥事儿,姑娘尽管开口,只要老身能办得到。”
  停尸房外,宋纾余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思斗转,这丫头如此笼络人心,是不是在钓鱼?
  “啊——”
  正思索间,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宋纾余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粗暴地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第11章 :我娶你为妻吧!
  穆青澄活了十九年,向来谋算在心,可今时今刻,她只恨自己没有提前报备,或叫人在门口看守!
  为了试验结果的准确性,她褪了外裙,解了中衣,只穿着肚兜小衣,且撩起一半,露出肚脐,然后右手执刀,按照测算的刺入角度进行位置比划。
  孙婆婆不明就里,还以为她真要扎自己,一时失声叫了出来!
  穆青澄受了激,险险稳住刀尖才没扎进去,她悬起的心堪堪落下,结果,尚未回过神儿,门板“砰——”一声被人从外面破开,身着紫袍官服的宋纾余,竟然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他身量颀长,又是情急之下扑过来的,险些贴上了穆青澄的身子!
  “出什么事……”
  秋日的冷风,随着宋纾余的闯入而窜了进来,将他昏热的大脑,吹了个透心凉!
  宋纾余只是一眼,便看清了穆青澄衣不蔽体的模样,以及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肌肤,他的耳尖、脖颈、脸庞,但凡能被看见的地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嘴巴,竟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怎没穿……不,不不,我没,没看见……”
  好在,他的脑子还没完全变成浆糊,还记得些许“礼义廉耻”,支配着他挪动僵硬的双腿,背过了身!
  孙婆婆吓懵了,待反应过来,便急忙拿起穆青澄的衣裙,手忙脚乱的为她披上。
  宋大人此举,等于是毁了穆青澄的清白,她一介婆子,怎敢胡乱言语半个字?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然而,令孙婆婆惊讶的是,穆青澄遽然十分镇静,她不慌不忙的穿好衣服,然后提着刀,走到宋纾余面前,盯着他羞红的俊容,她温声说:“孙婆婆,烦你先在外面等我片刻,我跟大人聊几句公务。”
  孙婆婆二话没说,立刻退出,且贴心地关上了门。
  偌大的停尸房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大活人,及死者李云窈。加之眼前女子唇角勾起的阴恻笑容,宋纾余顿觉渗得慌,“穆,穆仵作……”
  穆青澄笑意不减,“大人,您想怎么死?剜眼、割耳还是割喉?亦或者,毒成哑巴?”随着她的话,她手里的刀尖,隔空在他脸上比划,距离之近,充满了压迫感。
  宋纾余喉结滚动,笑得十分勉强,“穆仵作,本官并非有意,本官是……是担心你出事,一时情急才误闯……”
  “如此说来,大人的本意是想救我?”穆青澄眼尾上挑,作出惊讶状。
  宋纾余点头如捣蒜,“没错,本官就是这个意思!”
  “可惜,事与愿违,大人从救命恩人变成了登徒子,这笔帐该怎么算呢?根据我大周律法,大人该给自己判个什么罪名呢?”
  穆青澄把玩着手中的刀子,语气闲适随意,“或者说,我为保全清白,一刀杀了大人,然后我再自尽,我们一起重新投胎?”
  “大可不必!”
  闻听,宋纾余深吸一口气,痛下决心般,说道:“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穆青澄,我娶你为妻吧!”
  第12章 :你就这么不待见本官吗?
  穆青澄的散漫恣意,全然僵在了脸上,她目不转睛地凝着宋纾余一寸寸凑近的俊俏脸容,心里泛起了不知名的涟漪。
  立若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戏文里夸赞郎君美貌的唱词,完全衬得上宋纾余。哪怕是研究死人多过活人,对男子从未过多关注过的穆青澄,也由衷地认可世人对宋纾余的评价。
  只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怎能为了世俗的“清白”二字,便赔上自己的婚姻?
  穆青澄觉得不妥,他不能被声名所累,威逼他娶她,亦非她的目的。
  是以,她收了刀,神情严肃地说道:“大人,此事没这么严重,大人犯不着破釜沉舟牺牲自己。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大人向大理寺出具公函,我想调阅一份卷宗!”
  不承想,这一番话,竟伤到了宋纾余的自尊,“你……你不愿嫁我?”
  不知多少京城贵女视他为心上人,争着抢着送他香囊手帕,使各种手段想要嫁他为妻,门第低的人家,哪怕入府为妾,也是欢喜的。
  可是,穆青澄竟连半分犹豫都不曾有,拒绝的干脆又利落!
  宋纾余难以置信。
  他后退半步,定定地望着穆青澄,漆黑的瞳孔中竟漫起几分委屈,“你就这么不待见本官吗?”
  “大人,我……”穆青澄被整无语了,感情他只听见了前半段?还是,她方才的戏弄,真把他吓着了?
  思及此,她连忙表明态度,“大人,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和误会,我不会放在心上,也没有真的责怪大人。如若大人心怀愧疚,想要补偿我,那就请大人成全我,帮我调阅卷宗!”
  宋纾余听闻,不知怎的,竟气得眼尾都泛起了红,“穆青澄,你可真是好样的!关乎女子清誉的大事,你……你竟然丝毫不在意?”
  “大人,我从事仵作十一年,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我都看遍了,都是同样的躯壳罢了。大人既是无意冒犯,我揪着大人同归于尽,岂不是作践了父母的生养之恩?”
  “你……”
  宋纾余心口疼,脑袋疼,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穆青澄给抽干了,他转身往门口走,连门槛儿都没注意,脚下一跘,险些摔了出去!
  穆青澄见状,嘴角抽了抽,“大人,您走路稳当些,别忘了我要的卷宗!”
  宋纾余一听,连头也没回,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南监大院。
  孙婆婆进来的时候,穆青澄仍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神色黯然,又透着几分沉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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