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纾余忍不住又看向死者,但只是一瞥,便迅速别过了脸,勉力保持镇定,吩咐道:“刘捕头,封锁云台寺,所有和尚禁足,配合调查!张主簿,将今日出入云台山的人,全部登记下来,记录清楚姓名、户籍、住址,然后遣散回家,要求案子未破之前,不准离开京城!”
  “是,大人!”
  “另外……”
  宋纾余站直了身体,双手负后,有意无意地睇着穆青澄,端得一脸正气,“本官并非刑名出身,看见尸体稍有害怕也是正常的,但本官职责所在,怎能轻易退缩呢?”
  他有意为自己挽尊的话,听得几个部下想笑又不敢笑,只有穆青澄扬了扬唇角,轻声应道:“是,大人言之有理。”
  宋纾余轻哼了声,颇有几分傲娇,随后回身面向围观的百姓,朗朗而道:“这位姑娘姓穆名青澄,乃京兆府一等仵作,是本官亲自选拔的青年才俊!“
  “什么?仵作竟是女子?”
  “女子入职吏役,闻所未闻哪!”
  “宋大人新官上任不过月余,竟做出招募女子为验尸官的大胆行径,看来宋大人‘行事乖张’的风评,丝毫不假啊!”
  “……”
  百姓闻之大惊,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京兆府一干人等,则面色如常。
  穆青澄是通过京兆府层层考核才招进来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无人不服。正如宋纾余所说,难道死者会介意为他查出凶手的人是男是女吗?死者只会伤心无人为自己伸冤报仇。
  百姓的反应,完全在宋纾余意料之中,他声调扬高了几分,不急不缓地劝诫道:“穆青澄的确是我大周朝第一女仵作!本官只重能力,无谓性别,没有先例,本官便开个先例,又当如何?今日的死者,正巧是妇人,女仵作更方便检验,不是吗?相信死者在天有灵,亦感欣慰。现在,请大家配合张主簿问询,切勿喧哗!”
  从始至终,穆青澄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待宋纾余向百姓交待完毕,她凑近张主簿,低声提点:“问询时,可多问一问,昨夜至今晨,是否见过奇怪的人或事,不要局限于云台山,京城内外,但凡感觉不合常理的,都可以说一说。”
  张主簿不解,“穆仵作的意思是……”
  “高门贵府里藏的是上三流消息,下里巴人能够目击下九流的事儿,汇总起来,兴许便能找到与案情相关的线索。”穆青澄言语温和的解说道。
  张主簿了悟,“穆仵作真是通透!”
  穆青澄又示意刘捕头过来,指着通往这里的山路,道:“若此处为第一案发现场,死者为女子,上山艰难,多数人会乘马车;若是死后抛尸云台寺,更需要运尸工具。是以,吩咐捕快查找车辙印痕,重点盘查上山下山的马车、驴车,甚至是农用的小推车。”
  “多谢穆仵作提点!”刘捕头抱拳,对于穆青澄缜密的行事,满心佩服。
  穆青澄轻轻颔首,而后猛地回头,将正在偷听的宋纾余逮了个正着!
  “咳咳。”宋纾余以咳嗽来掩饰尴尬,见穆青澄不为所动,干脆双手一摊,硬气道:“怎么,本官身为你们的上司,听不得吗?”
  “属下不敢,请大人息怒!”刘捕头和张主簿连忙请罪。
  穆青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应付宋纾余身上,便顺毛哄道:“大人明察善断,若我等磋商有不妥之处,还请大人示下!”
  闻言,宋纾余心情明显变好,“穆仵作的安排,倒也没有多大错处,就这么办吧!”
  “是!”
  刘捕头和张主簿立即分头办差。
  穆青澄开始做尸检前的准备。
  她带着两名吏役丈量记录下尸体距庙门四周墙壁的交界位置,及尸体被钉在庙门上的形状。
  “大人!”
  听到穆青澄突然的呼唤,京兆少尹徐春山身形刚要移动,又慢下来望向宋纾余,既怕抢了上司的风头,又怕上司真心害怕,并无察看之意。
  宋纾余赏了徐春山一记白眼儿,躲着目光靠近穆青澄,“何事?”
  穆青澄见状,倒也没戳穿宋纾余的胆怯,只是陈述道:“大人,抛尸者用来固定死者的铜钉,共计十八枚,看起来不像是民间所有。”
  “嗯?”宋纾余一怔,自然而然的望向了尸体,但又瞬间闭眼,喉结上下滚动,语气里夹带了几分紧张,“能不能把铜钉拿下来再看?”
  “请大人稍等。”
  穆青澄没有立刻取钉,她仔仔细细观察了每颗铜钉嵌入门板的深度和位置,方才问道:“两位大人有没有觉得,这个抛尸现场很是怪异?”
  第3章 :诡异的案发现场
  “确实奇怪!”徐春山忍不住抢先表达观点,“通常杀了人之后,凶手生怕被人发现,千方百计掩藏尸体!但是,此案的凶手,不仅大张旗鼓的抛尸,还把尸体挂在云台寺庙门上,这是故意挑衅官府呢,还是跟云台寺有仇,故意玷污佛门?”
  穆青澄纠正道:“此案是否他杀,尚待尸检证实。但可以确定的是,抛尸另有其人,且抛尸者的动机令人费解。”
  “这刀子都扎进肚皮了,难道还会是自杀吗?”徐春山愕然,明显不信。
  穆青澄不疾不徐地解释:“仅凭表象下定论,是不够严谨的,容易出错。倘若死者系他杀,那凶手何不将铜钉直接钉入死者的四肢和胸腔呢?这样做的话,只需五至六枚铜钉便可完成悬挂,既可省下力气,又节约时间以免被人撞见。结果却是,用了高达三倍数量的铜钉,钉在了死者的衣裳上面,对死者的身体并未造成伤害!”
  徐春山深深蹙眉,目光不由上下打量尸体,“说得也是啊。”
  宋纾余明明害怕,又被好奇心驱使,半眯着双眼偷偷看,看着看着,信口说道:“把死者摆成这个样子,又跟佛门扯上关系,不会是佛教的什么阵法吧?”
  穆青澄双眸亮了亮,“大人英明!”
  “真的?本官猜对啦?”宋纾余顿时欣喜。
  穆青澄摇头,“不确定。但是大人的猜测,给了我启发,我想找个画师,将这个场景以画记录下来,回头再仔细参详。”
  宋纾余立马指使徐春山,“快去寻画师过来。”
  “是,大人!”
  徐春山行动果决,不到一刻钟,便寻来了云台寺擅长丹青的元诵大师。
  不多会儿,画作完毕,徐春山亲自收入证物箱。
  穆青澄拔出钉在死者左脚踝处的铜钉,呈给宋纾余,“大人您看,此铜的质地和纯度,民间应是没有的。”
  宋纾余端详了片刻,面沉如水,“这是浮沤钉。”
  “浮沤钉?”穆青澄愕然。
  宋纾余语气是鲜少的严肃,“浮沤钉也叫门钉,用于宫门、城门、府门及庙门。宫殿门设金钉,坛庙圜丘设朱扉金钉,王侯公爵府门设铜钉。端看这根铜钉的尺寸,应属府门所有。”
  难道抛尸者出自王侯公爵的世家?此案尚未深入调查,已将众人惊出一身冷汗,恐怕死者的身份,亦是非同小可!
  “穆仵作,要不……”宋纾余再顾不得害怕,吞咽着唾沫,大手颤颤微微地指向死者被头发掩盖的面庞。
  徐春山摒住了呼吸!
  穆青澄取来验尸工具箱,箱中有掘墓用的折叠锄头和铲子,有用于抵御尸臭的布条、蒜、姜和醋,还有一个皮褡链,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量尺等工具。
  穆青澄拿了两根木尺,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垂在死者面庞前的头发,自中间劈开,向两边同时挑起,露出整张脸容!
  “这,这是……”徐春山失声叫出,惊得连连后退。
  穆青澄不识死者,她虽身在京城三年,经常出入高门贵府,却从事着殓尸的工作,这是低贱的活儿,是碰不上贵人的。
  宋纾余一
  把抓住徐春山的手臂,急道:“是谁?好好说清楚,注意仪态!”
  徐春山脸色泛白,嘴唇抖颤,眼中竟淌出了泪,“大人,她……她是我表妹李云窈!”
  “表妹?”宋纾余瞠目,“哪家的?”
  “翰林院修撰李沐是我的表舅,表舅膝下只有一女,闺名云窈,两年半前嫁与宁远将军府嫡长子柳沛为妻。”
  徐春山说至此处,便要伸手去抚死者的脸庞,穆青澄抬起木尺拦下,温声道:“徐大人请节哀!尚未尸检,不可触碰。”
  宋纾余道:“徐少尹,因你与死者沾亲,此案你需避嫌。本官准你三日假,回府好好休息吧。”
  “谢大人体恤!”
  徐春山眼尾发红,伤心之色,令人动容。
  宋纾余派了亲随宋离送徐春山回京,回程时再将翰林院修撰李沐请过来,还有宁远将军府,也需当家人前来认尸签字,配合调查。
  徐春山从百姓夹道经过时,隐约听到一人在嘀咕:“今日布施的李大娘子,为何还未到来?家中还等着米下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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