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谢白城顿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伸手端过那碗碧梗粥,拿勺子舀了要喂给他。
他张了张嘴发现躺着吃实在不便,谢白城也发现了,又急忙放下碗,站起身要过来扶他。
谭玄却忽然皱起了眉,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皱眉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怎么不去歇息?”
谢白城动作僵在半途,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扑哧一声笑了。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歪着头笑眯眯地问。
谭玄有些迟疑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窗户半开着,能看见半截晴朗蓝天。
“……酉时?”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按照他的饥饿感,感觉应该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可外面这个天色,怎么看也不像酉时,哪怕他们是在云州,也更像是中午。
可他们抵达傅家,不就是正午时分吗?怎么可能还在正午?
谢白城又笑了:“什么酉时,刚过了未时!”他忽然敛了笑意,在谭玄面前比出了三根手指,“三天,你已经昏了三天啦!”
谭玄呆住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三天……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天?!
谢白城伸手抓住他的左臂,另一只手从他背后绕过去,扶着他稍微坐起,又在他背后塞了一个缎面大条枕,让他靠着,随后又端起那碗碧梗粥。
“我们……这是在哪?”谭玄张嘴吃了一口粥,感到温热稠厚的粥饭从嘴里一路滑落进胃袋,带给空荡荡的肠胃以无比幸福的慰藉。
“在哪?”谢白城又舀了一勺递过去,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的嘴,“还能在哪?傅老太医家呀。”
这跟他预料一致。谭玄又吃了一箸他喂过来的青菜,边嚼边问:“你怎样了?毒性都化解了吗?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白城道:“我好着呢。傅太医给我开了药在喝着。”
谭玄一听便急了:“你都还在喝药,怎么能来照顾我?我没什么事,不过是些外伤——”
他话未说完便被谢白城一个充满威慑意味的眼神阻断了。
“你还说?!”白城瞪着他,“我只睡了一日便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你这叫没什么事?!傅太医说了,你骨头碎裂,失血过多,还强行跟人动手……也就是你内功深湛,换做个功夫一般的,早该喝上孟婆汤了!”
谭玄听了笑了笑:“哪有这么严……”
“重”字在寒冷如冰、锋锐如刀的目光下被他很识时务的吞了回去。
这种时候乖乖吃饭比较好。
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贴心细致的照顾。
不过又吃了几口粥后,谭玄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就算白城恢复很快,傅家也绝没有让一个客人来照顾另一个客人的道理啊!何况从他醒来到现在,这屋里屋外怎么好像一个仆役都没有,就白城一个人呢?
他把这个疑惑问出了口,谢公子却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我自己要求的啊。”
谭玄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谢白城不以为意,舀了些小菜喂给他:“我不放心别人照顾你,也不愿意。再说了,你难道不想醒转来第一眼就看见我?”
谭玄还是很震惊:“那夜里呢?夜里你也在这儿守着?”
“是啊。”谢白城淡淡道,随手往边上一指,“我睡那边。不过夜里会有个傅太医的徒弟睡外屋,防止有什么情况。”
谭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东边窗下摆着一张罗汉榻,榻上果然铺着被褥。
“我当然想第一眼就看见你……不过你这么做,不怕人家议论?”谭玄有些不可思议地笑道。
这实在是做得太明显,任谁也能看出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吧。而白城平时在人前,对他们的关系虽不故意隐瞒,但也不会刻意彰显——何必无事引人非议呢?很多人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谢白城却满脸的不在乎,抬眼看向他,笑吟吟的:“我管别人做什么?我只管你。”
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就像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平常随意。
谭玄张嘴吃了一勺他喂进来的碧梗粥,看他放下勺子转头去用木箸夹菜。
他白皙俊秀的侧脸似乎是清瘦了些许,眼睛下面有一抹淡淡的青黑。
“笑什么呢?看着怪傻的。”谢白城把一箸青菜送到他嘴边,忍不住说。
谭玄嘿嘿笑着眯起了眼睛:“没什么,就觉得你真好。”
“那是自然。你都说了我不如你的乖师弟会伏低做小,体贴入微,我不得好好努力努力?”
“咳咳咳……”谭玄差点没被青菜噎死。
再抬头,就见白城只是冲他抿着嘴笑。
他提起时飞倒勾起了谭玄别的心思:“说起来,后来事情怎样了?孟红菱还好吗?韦澹明他们呢?你有消息吗?”
谢白城拿着勺子的手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谭玄怔了一下,随即道:“先听好消息吧。”
谢白城便道:“红菱伤势确实不轻,但好在性命无虞,现在也在傅家休养,俊逸看顾着她。俊逸还跟傅老太医交流了些医术,颇得赞赏。”
谭玄心下松了口气,笑道:“他们怎么也来了?”
白城道:“知道我们在这里,就也投奔来了呗。对了,其实应该算有两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就是我的浮雪和你的朔夜都找回来了。”
谭玄点点头,颇感高兴。朔夜是恩人所赐,于他而言不啻于无价之宝,能失而复得,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听完,那自然就轮到坏消息了。
“所以,坏消息是?”
谢白城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有些复杂的神色:“他们强行用火药炸开了机关……结果没想到那机关牵涉甚广,而且那里的山体也不够坚固。在火药爆炸的影响下,竟然崩塌了……装着账本和孟远亭书信的那个铁匣,被埋在了无数巨石之下……没什么挖出来的指望了。”
“人呢?人有没有事?韦澹明他们呢?”谭玄赶紧问。
“人没有事。”白城摇摇头,“其实就是我们刚走,时飞都没来得及回去,里面的人看到落下碎石越来越多,情况不妙,就押着韦澹明他们赶紧撤了出来,刚出来里面就塌了,死了的人都没顾上管,殷归野就算埋那儿了。”
谭玄沉吟了一下,抬头微笑:“罢了,人没事,该抓的人也抓了,就很好了。时飞那小子干嘛去了?”
“他在云州城里忙着呢,处理韦澹明那一拨人,跟知府衙门交涉什么的,都是他一力在办。不得不说,他现在真是越发能干可靠了。”白城说着,唇角露出一缕赞许的笑。
谭玄默默嚼了一会儿菜,咽下去了才有些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那是,也不看是谁带出来的!”
谢白城抿唇一笑,并不点出谭玄心里其实很高兴。
他们名为师兄弟,其实谭玄于时飞确能算得上半个师父。而且两人都是孤儿,虽然时常在嘴上损着对方,但实际上却情同手足。谭玄对于时飞,实是寄予厚望的。吝于夸奖,不过是怕他骄傲。其实看到时飞的成长,他该是比谁都高兴的。
“只是可惜了我们这一路追查得到的那些证物……”谢白城轻叹了一口气,又舀了一勺粥。
“也没什么。”谭玄略略思索了片刻,继续道,“韦澹明还在我们手里。有他,有韦兰若,我们就能有人证和口供。他肯定不愿唯有自己锒铛入狱,乔青望还逍遥自在。只要他能供述经过,他手里也一定还有相关的证据,拿下乔青望是迟早的事!”
“可是乔古道和宗天乙勾结的事呢?”
“这件事,只要抓住了乔青望,应该能顺带着牵扯出来。只是……”谭玄略微皱眉,“证据恐怕的确难了……但退一步说,他当年虽然和宗天乙勾结,收受不义之财,但终归还是剿灭了离火教,后来大笔的钱财也没能得手,倘若没有别的事,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然而乔青望的事一旦扯出来,乔家的声望就倒了。乔古道半生经营也终归是一场空了。”谢白城说着,眉宇间掠过一丝怅然。
他们都是武林名门世家,多少都有些交情和过往。乔家崛起他虽不眼红,但看着他们家要坍台,也不免有些“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的感慨。
“所谓侠名,本就不该是自己去求取的,该是由行而生,别人由心而赠。当做一项事业去刻意经营,本就是背道而驰的事。”
听了他的话,谢白城默默点了点头,眼见一碗粥吃得差不多见了底,便问还要不要。
距离吃饱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谭玄思及自己刚从三天昏迷中醒来,又重伤未愈,还是该慢慢恢复饮食,便说够了。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小五爷,你醒转来了吧?感觉怎样?”
第7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