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谭玄却回头冷冷地睥睨着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往他面前一晃,沉声道:“朝廷查案,没你的事了,休要多言!”
  管事汉子心中一憷,难怪觉得这些人形容举止非同一般,原先还以为是京城来的富商,没想到竟是朝廷命官?可是这也就是他们自称,他上哪对质去?他的职责是看守管理这些酒窖,给人强闯进去,万一这酒窖主人日后来了,丢了东西查问起来,还是他的责任,到那时,上哪找这几个人去?
  他有心开口请这几人留下到底哪个衙门的,姓甚名谁,为何事而来,但他只是个平头百姓,自古只有当官的盘问百姓,哪有百姓反过来盘问官家?岂不是没个眉高眼低了?他又不敢。
  犹豫之间,只见那些人中似乎是为首的那个黑衣男子,已不再理会他,双手握住铁链两端,也未看他如何动作,只听“当啷”一声,铁链竟已从中间断开!
  再瞟一眼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着的兵刃。管事汉子立刻决定老老实实闭嘴,做一个沉默是金的男人,力争完美融入身后蓬勃生长的芒草中去。
  第60章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小小的平台,然后是一道向下延伸的阶梯。阶梯有一半平滑的坡道,可以方便用小车推送酒桶上下。
  从门外洒入的天光只能勉强照到阶梯的起始,其余部分就一应湮没在沉沉的黑暗中。
  不过好在门内墙壁上就插着火把,空气干燥,谭玄掏出火折子一点,居然还能用。当下便让时飞和程俊逸在门前留守,他和谢白城带着孟红菱依次走下台阶。
  台阶并不长,不过十来级,走到底,面前展开的就是一个石砖铺地的长方形房间。虽尘封已久,空气却并不算陈腐,应该是在角落里留有通风孔。只是这个房间颇为深长,仅凭两支火把照不了多远。
  孟红菱借着火把的光四下张望,只见这间酒窖内当真架着两排酒桶,每一只酒桶都足有半人来高。谢白城举着火把走上前去,抬手敲了敲,声音沉厚。他回头对着她和谭玄道:“竟是满的。”他举高了火把往酒窖深处照照,“这么多酒倘若变卖了,倒也该值不少钱。”
  孟红菱却不关心这些。她正拼命努力的回想当年在舒夜的生活,回想当时爹爹究竟在干什么。但她想得头都痛起来了,却也没有任何印象。
  她那时实在年幼,只要爹爹每天都回家,每日能吃饱穿暖,偶尔能有些新鲜玩具,就很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管别的事。
  她再一次感到自己对父亲了解得实在太少了。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他想要什么,她竟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可以从父亲口中亲自了解到这一切,而不是这样仿佛解谜一般苦苦追寻。
  心中思绪翻飞,足下脚步却不停歇。
  孟红菱跟在谭玄身后,一路往酒窖深处走去。
  走了大概有十二三丈远,火光照亮了一堵墙壁。这就是尽头了。
  酒桶并没有一直排到底,在酒窖的末端,留下了大概两丈见宽的一片空地。
  孟红菱呆呆地望着这片被火光映照的空地,干干净净,全无一物。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会这样。
  他们辛辛苦苦,一路跋涉,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怎么会只找到了一堆酒桶呢?爹爹那样精心藏起的地图,把他们引到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酒窖是要做什么?
  与她的震惊和茫然不同,谭玄和谢白城好像对此并无意外与失望,一个在空地上来回走着,边走边用靴底敲击着地面石砖,一个则走到墙边上,用手指挨个敲打着墙砖。
  “你们这是……?”孟红菱不禁疑惑地出声询问。
  “你总不会以为,你爹把要紧的东西就光明正大的摆着吧。”谭玄一边仔细体察着脚底传来的感觉,一边回答她,“既然故意留下这么一片空地,很有可能藏着什么机关。”
  听他这么一说,孟红菱也觉得颇有道理,心中再度燃起希望,双手攥紧了衣摆,伸长脖子紧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见她这般紧张,谭玄不禁失笑:“放心吧,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弄个明白的。总不能大老远的跑来喝酒吧!”
  谢白城闻言笑了一声,接上道:“那你可就亏了,毕竟你又不爱喝酒。”
  谭玄道:“谁说我不爱喝酒的?我只是平日里要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所以严于律己而已。”
  谢白城刚想再嘲弄他两句,谭玄忽然“咦”了一声,在左边墙根停下。
  孟红菱和谢白城都立刻向他聚拢过去。
  踩在他脚下的那块方砖,在火把的照射下,的确要显得比旁边的砖都新些似的。谭玄脚下用力,那块砖顿时微微有些松动摇晃。
  孟红菱轻叫一声,就见谭玄拔出朔夜,用锋利的刀尖插入砖缝,左右试探了一番,随即手上用力,把刀当做撬棍,硬生生将那块方砖起了出来。
  那块方砖底下,果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用油布垫底,上面安安静静摆着一只七寸见长的小铁匣。
  谢白城俯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只小铁匣捧了出来,递给谭玄,谭玄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圈,又试探着开了一下,但铁匣明显是锁着的,根本打不开。
  谭玄便把匣子转了个面,展示给孟红菱看。
  孟红菱定睛一瞧,只见匣子正对着她的那面,当中有个三角形的凹槽,凹槽内部还有一个玉兔望月的纹样。
  她呆了一呆,随即抬手扯开自己的衣领,从里面拽出一条红绳来。
  那条红绳上,系着一个一寸见方的三角形金片片,上面正錾刻着玉兔望月的花纹。
  孟红菱连拉带拽的把红绳从脖子上取下,将金片往那凹槽中一按,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匣子,终于打开了!
  盒盖掀起,露出里面一个长条形的油布包裹。谭玄拿起包裹,把匣子递给谢白城拿着,随即将油布一层层拆开,最后呈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个颇为厚实的信封,还有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黄铜钥匙。
  谭玄先拿起钥匙看了看,造型古朴,但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便递给孟红菱。孟红菱伸手接过,合拢手指把钥匙紧紧攥在掌心,眼睛盯着谭玄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沓写满了字的纸来。
  谭玄看她一眼,以眼神询问由他来看可不可以,孟红菱点点头,谭玄便把信纸展开,谢白城举着火把靠近了照亮,孟红菱也稍稍靠过去一些,伸头过去一起看。
  只一眼,孟红菱就确信,那的确是爹爹亲笔书写的。那些熟悉的字迹洋洋洒洒写了满纸,让她不禁眼眶一热,又连忙抬手揉了揉,生怕影响她看清楚内容。
  “红菱,慧娘,你们既阅此信,那我必已遭不测了。我对不起你们,没能给你们一个安宁的环境。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言了。我留下了最后一重保障,本欲待情势有变时以做退路,但我必是不能来料理这一切了,红菱,慧娘对江湖之事和你我的前尘过往皆一无所知,你虽是女子,却自小聪明坚强,如今全要靠你支撑了。
  “慧娘,对不住你。我真名乃是孟远亭,曾是离火教八大长老之一。入离火教,实非我愿,只是情势所逼,为谋一条生路,才不得不做此举。思及往事,竟已若隔世!
  “我加入离火教时才二十出头,遭际坎坷,一身抱负,无处施展,每日只能做些杂务。与身边那些教众也无话可说,每日里愤愤不平,恨命运不公。一日醉后题诗于石壁之上,竟无意中被离火教教主韦长天所见。
  “韦长天正是踌躇满志,要大揽贤才之时,觉得我颇具才干,便提拔了我。我也逐渐接手管理离火教中一应日常运作的事务。倏忽之间,八年已过,我也终于坐上了长老之位,还遇到了红菱的母亲,她青春正好,温媚可爱,与她结为连理,让我终于感到人生有了盼头。虽然我亦知离火教被人称为魔教,但正道既容不下我,那走魔道,又如何呢?
  “可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离火教以武为根基。我虽自幼也学过几套功夫,但如何能与教中那些高手相比。其他长老、护法见我武功低微,都不拿正眼看我。有几个读过些诗书的还好些,另几个惯于豪横的,一直以为我不配位列八长老之一,明里暗里刁难,甚至当面嘲笑。
  “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个舞文弄墨、摆弄纸张的书生,归根结底依然是打杂的,派不上大用场。我能如何呢?无论拳脚还是刀枪,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在这样的豺狼虎豹窝里,我只能暗自隐忍,陪着笑脸,斡旋其间。
  “可是这世上,难道只有权力和拳头才能让人有尊严的活着吗?既没有权力也没有拳头的人,活该只能逆来顺受吗?我孟远亭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幼苦读诗书,苦练拳脚,只是出身低微、时运不济,便只能做人脚下之泥、花旁之叶吗?
  “即便是韦长天,又有什么了不起?他的先祖韦肃,当年也是一方诸侯,在西北人脉深远,再有家学渊源和一番巧遇,得到西域武学秘籍。倘若将他和我易地而处,我难道做不得他这番事业?他的焚玉神功的确威力无穷,世上难有敌手,但倘若给我以时日,我这样能吃苦有韧劲的人,难道练不得么?若我能练得焚玉神功,又还有谁敢小瞧我?敢不拿我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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