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群后,裴允被侯夫人簇拥着登场。
  盛装华服的他,出现在血战后满目疮痍的熙宁宫,站在一身血污死伤惨重的将士们中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但他浑然不自知。
  被阮淼淼精养多年,他性情虽有娇纵,但不发脾气时,一张脸、一身气度很是上的了台面,被众多宫婢簇拥着走上前来的模样,还真有几份皇家贵胄的风范。
  就是,新太子又是个哥儿,这事有点梗嗓子。
  众大臣一声太子呼也不是,不呼也不是,约好似的一同望向叶崇山。
  拳头大的嘴硬,他们都懂。
  但叶崇山竟不在状态。看到来人并非预想中的小可怜,他脸上表情过分精彩,精彩到群臣不敢多看,裴阮也有些于心不忍。
  「哎呀,谁能想知道,叶崇山一辈子要强,自诩英明神武,到头来竟被阮淼淼和裴远道这等小人物公然摆了一道。」系统在线吃瓜,津津有味。
  裴阮也终于开了窍。
  「所以叶崇山想要裴允,根本不是贪图什么极品体质,而是看中了他的皇子身份?」
  「他所谓双修,也……也不是真要采补,而是……而是留下自己的血脉,扶皇子即位后好把梁家天下彻底变成他的?」
  「是这样的没错。」系统点头。
  「……好可怕。」细思极恐,裴阮双眼包着泪,愈发坚定了远离叶崇山的决心。
  「但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哈?」
  「别忘了你身后这位也还没登场呢。」
  “这……叶侯,我大梁可从未有过哥儿登基的先例。”场中,也有不怕死的,以右相为首的几位老臣就满脸的不赞同。
  叶崇山沉着脸,阴恻恻的目光从阮淼淼和侯夫人脸上移开,望向脚边虚弱的小皇帝,“谁说没有?咱们这位陛下不就是个哥儿,假凤虚凰骗了咱们十八年?”
  梁英痛苦地蜷缩在滚烫的石板上,面部鼠血沾染的地方糜烂溃败,加上火焰长时间的烧灼,已然神志昏沉。明黄的龙袍几经摧残,再也遮掩不住后颈鲜艳的红痣。
  “是,他是哥儿,那又怎样?这些年我皇儿励精图治,勤勉慎行,不曾有一日懈怠,究竟是哪点不如男子?”
  太后发鬓散乱,诞辰特制的万福万寿凤袍焦黑斑驳,华贵的黄金护指也不知遗落何处,保养精细的丹蔻因为用力过猛而折断数根,指尖鲜血淋漓,她却感受不到痛似的。
  即便凤仪不在,话语也铿锵。
  “哀家垂帘听政,辅助幼帝,十八年来我们母子可曾行差踏错?大梁蒸蒸日上、国富民强,再不惧南北豺狼环伺,百官各得其用、政务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宁肯纵容先帝魏王祸乱朝纲,也不肯给我们机会?就因为我们是女子、哥儿?”
  “慎言,慎言啊!”
  “是啊,祖宗之法,自古朝政就是男子之事。”
  “再者,若是没有宰辅大人,但凭你们孤儿寡母,又岂能建此等功业?”
  “母亲……”皇帝混沌中攀住她的腿,微微向着她摇了摇头。
  “呵呵……”敦慧太后泄了气般,最后看了眼朝臣,像是第一次认清他们。
  泪从眼角滑落。
  可这是权斗中最不值钱、也最易被人轻视的东西。
  她凶狠拭去,终是垂下头颅,向着叶崇山跪下,“按侯爷说的,哀家都招了。但事情是我一人做下,稚子无辜,还请侯爷依约放过我皇儿。”
  叶崇山拧紧了眉,缓缓将战袍从她手中扯出。
  “并非本侯言而无信,他与魏王身中鼠疫,无药可解,为了天下,今日他必须死。”
  “至于你与花国丈,一个谋害先帝、鸩杀忠臣;一个串通皇商裴家屡次豢养鼠疫、谋反作乱,恶行滔天,就一道上路吧。”
  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也关上了敦慧太后最后的希望。
  烈火如飓风似的卷来,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第一时间紧紧护住了她唯一的孩子。
  亦是杀了夫君才保下的孩子。
  可那孩子同她一样执迷不悟,死前仍攥紧她的衣摆,睁开虚弱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
  “母后,他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一如你的父亲从未爱过我。
  不远处,花国丈厉声哀嚎了些什么,可惜大殿不堪重负彻底崩塌,他苍老嘶哑的声音淹没在火海里。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殿外百米处,阮淼淼睨着大火,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
  阮珏,最后还是我赢了,不是吗?
  我终将取代你的一切。
  喷涌的热浪冲进风墙,黄书朗眼疾手快捞过裴阮。
  “该我们登场了,阮阮。”
  也不知他动了哪处机关,就在大殿坍塌的一瞬,青石地板瞬间开合,命悬一线的四人瞬间跌入地下。
  人体坠落的钝响,卷着万千零星火石,像在暗沉的地宫打了一场血腥的铁花。
  “到底谁是阮贵妃,谁又是皇子,现在就妄下结论,未免言之过早。”
  熙宁殿废墟之后,凭空出现几名宫人,气息内敛、步履沉着,拖拽着半死不活的魏王、花国丈,扔麻袋似的抛到众人跟前。
  局势再一次逆转。
  “这是……暗部密道?”叶崇山面露意外之色。
  “怎么……怎么回事?”阮淼淼再见花国丈,脸色大变。她后退一步,惊怒道,“叶崇山,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弄死这老东西。”
  面对阮淼淼的斥责,叶崇山冷笑一声,“呵,你还有脸同我提要求?太子何时从裴阮变成了裴允,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二人竟是不顾场合,直接撕破了脸。
  黄书朗牵着裴阮的手,缓缓登上暗梯。
  “阮阮你看,人心多么肮脏。”
  二人都是生面,却在皇城来去自如。逼宫夺位这等生死大事,不过谈笑之间。
  如此气度,叫众人惊悸不已。
  唯有阮淼淼,瞧见裴阮,戴了半生的菩萨面彻底崩裂,“这小贱人怎会在此?!”
  吓得裴阮往黄书朗身后躲了躲。
  殊不知那依赖的模样,叫场上另外两人都黑了脸色。
  叶崇山威仪地声音暗沉沉压过来,“阮阮,还不到爹爹身边来?!”
  黄书朗捏了捏裴阮冰凉的手,甩手一枚暗器直奔叶崇山面门,“叶崇山,敢在太子跟前称爹,单这大不敬之罪,暗部就有权先斩后奏。”
  暗部,是历代君王的暗卫,先帝驾崩后,暗部已销声匿迹数年。
  叶崇山惊疑不定,锐利的目光在裴家真假两个少爷之间犹疑不定。
  黄书朗嗤笑一声,“你还真是愚蠢,被妇孺玩弄于股掌,连真太子都能弄错,难怪斗不过叶勉那庶子。”
  这时有宫人一桶水泼醒了昏迷的花国丈。
  老东西年事虽高,但命却很硬,没一会儿就缓过劲来,秉着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心思,他颤巍巍指向阮淼淼,“毒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顶宫妃,欺君罔上,还企图混淆王室血脉,其罪当诛!”
  在他断断续续地招供下,阮淼淼极度想要掩藏的真相被挖出。
  “康运十二年中秋宴上,先帝在前朝宴饮群臣,阮相这好女儿,竟买通宫人女扮男装,冒充他双胞胎兄长阮珏模样混进宫来,还妄想下药一步登天,既如此银贱,我当然要替先皇分忧。”
  “那晚先帝将阮淼淼赐给了我,允我肆意享受,同时也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无论如何要将阮相亲子阮珏诱进宫中,并让他喝下阮淼淼准备的那盅淫酒。”
  说到这里,不止宗亲大臣,连太后都忘记仇恨,露出震惊的神色。
  “没错,陛下口中的贵妃,不是阮淼淼,而是……阮相亲子,当年的状元郎阮珏。”
  裴阮一怔,这个陌生的名字莫名让他心弦震颤。
  “这……荒唐,阮珏分明是个男人,如何能受孕产子?”有老臣表示怀疑。
  “荒唐?哪里荒唐。”花国丈似是想到什么,口角溢出一丝无耻的涎水,“阮相这位独子,平日里作男儿装扮,但实际上非男非女,亦不是哥儿,而是个雌雄同体的妙人,长着一对令天下男人都食髓知味、销魂蚀骨的小洞。”
  “可惜,美人儿性子烈,那夜承恩后誓死不愿入后宫,陛下也娇惯,竟也允他继续在朝为官,只修了这偌大的地宫,联通阮相后宅,日日夜间将他压在身下不死不休。”
  “至于阮相父子为何惨死,那就要问阮淼淼这贱人做了什么!她恨兄长夺爱,故意装作承恩模样刺激于皇后,借刀杀人除掉阮相不算,还刻意以言语挑拨离间,透露陛下意欲封兄长为后的消息,叫阮珏误以为陛下要将他收作禁脔,连夜乔装出逃。”
  说到这,他戛然而止,“我……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是吗?”黄书朗踩上他血肉模糊的指掌,“花国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刚刚火场的绝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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