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的颈侧,闹得满殿惊惶的灰皮毒鼠被一箭穿膛,深深钉在龙椅之上。
  箭羽尤在嗡嗡轻颤。
  几滴污血溅在梁英脸颊,带着些火辣辣的触感,可他分毫顾及不上,一双眼只又惊又怕又痴迷地遥遥望向箭射来的地方。
  目光却在望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时,露出深切的失望。
  男人手起箭发,又毫不留情射杀被咬几人,这才放下长弓,皱了皱眉,“若是再有人坏事,一律格杀。”
  左彰应命。
  魏王早已趁乱退出正殿,与外头接应的同党汇合。
  被一群亲卫拱护在中间,他哈哈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联合叶勉那厮做戏,故意装出君臣不合的假象诱我上当,这不,鸿门宴我来了,叶勉还躲躲藏藏不上主菜,等什么呢?”
  张狂的笑声在大殿内回荡,众人噤若寒蝉,唯有太后强撑着镇定,冷冷道:“魏王,你既知道,还敢来送死?”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皇嫂,你真以为叶勉能来?”
  妇人一双眼睛锐利,一眼扫过外围救驾的左军,不见叶勉,心下也有些惊疑,面上却不露,只怒斥道,“梁元生,大梁还轮不到你一个丧家之犬狺狺狂吠。你与这些叛党,已被三军合围,还不速速投降?”
  “三军合围?皇嫂,你哪还有三军?中军由我姨夫统率,余下二军,叶崇山的右军已被我策反,而你最忠诚的狗,叶勉弃左军不顾,正往眠山救他那大侄子,此刻想必早已入了我姨父的埋伏,所以你只剩一个左彰,真以为能胜我和叶崇山两路人马?”
  “莫要张狂,便是只用左军和皇城近卫,拿下你也不在话下!”魏王攻进大殿的人马不多,太后说得也极有底气。
  “是吗?我好怕哦。”魏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不知皇嫂可曾听过阴兵?”
  太后蹙眉,后宫妇人确实不曾听说。
  但已有宗亲脸色大变,“梁元生,你竟敢动如此阴邪的心思?也不怕天谴!”
  裴阮这才注意到,魏王带来的人,脸色无不泛青,神情痛苦中掺着麻木,少数几个盔甲之外裸露的脖颈上,甚至能看到猩红的斑点。
  “哈哈哈,算你们还有人识货。兵不贵多而贵精。我带的这些,可都是签下生死契,与阎王借命背水一战的死士,他们与那疫鼠一样,以身饲喂疫气,皇嫂,侄儿,你们确定……靠群龙无首的左军能胜得过他们?”
  “这可是连血肉都带毒的人形兵器,只要沾上……”
  像是应证他的话,小皇帝突然捂住染血的侧脸,神色痛苦地哀吟起来。
  “疼,母后,宰辅大人,我疼……”
  梁英指缝间,原本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化脓溃烂。形似天花,却比天花凶恶百倍。
  一时间,殿内殿外人心浮动。
  不少军卫脸上都露出退缩之色。他们不懂鼠疫,但他们知道天花。
  左彰一见情势不对,立马高喝一声,“莫要自乱阵脚,若那些士兵真的染疫,魏王怎敢站在他们中间?众将士听令,魏王谋反,罪无可赦……”
  “同谋者,即刻斩杀,不留活口!”他话未说完,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平静下达军令。
  视野受限,裴阮看不到殿外情景。但他认得这声音,是叶勉。
  「所以他藏在这里,根本没去救叶迁?!」裴阮急坏了。
  「嗯,敌人调虎离山,他应是没有中计,阮阮宽心,或许另有旁人去了呢。」
  裴阮勉强坐定。
  只是听着叶勉冷静到好似没有感情的声音,心中浮起一种他果然如此的念头。
  看似温柔,实际最是无情。
  「他要是真的温柔和善,这时候也应当先劝降。」
  魏王该死,但不得不听令于他、甚至被逼着以身饲疫的军士何其无辜。
  「阮阮,这个世界通行的规则,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你把它当做动物世界去看就好了。」
  这种宿主同定制世界价值观打架的情况极其少见,系统不得不试着矫正。
  「可我是人……不想生活在只有性和杀戮的动物世界。」裴阮没有一刻意识到,他与这个世界原来如此格格不入。
  一人一统争辩几句的功夫,双边已然交锋。只是不消片刻,混乱的惊叫哀嚎再起。
  魏王所谓的阴兵不像来作战,更像是同归于尽似的冲进禁卫军中,刀剑入体发出阵阵噗呲噗呲的闷响,溅起的血水不知染了几人手脸。
  可与往常的浴血不同,那些血碰触到皮肤,如同热油烧灼,很快禁卫军开始浑身瘙痒,疼痛难当,伸手去抓,竟能撕扯下几块溃烂皮肉。
  皇宫瞬间化作阿鼻炼狱。
  而炼狱中心,魏王倨傲地仰起头,“都到这地步了,皇嫂还要嘴硬吗?今日,这皇位我是坐定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鼠笼,“宫外还有我的三万阴兵,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让整个京城万劫不复。”
  “负隅顽抗是最没意义的事,真要毁了这繁华国都,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在阴兵的恐怖的战力前,护驾的禁军早被打乱了阵势,被毒血感染的人丢盔弃甲,其他人也纷纷生出退意。
  魏王干瘦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他掏出一只瓷瓶,“皇嫂,皇侄的解药在这。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所有宗亲继续安享荣华富贵。至于你们,”他环顾四周,对着援军谆谆诱导,“只要你们肯降,我保证都能拿到解药,性命无虞。”
  渐渐,已有一些人动了投降的心思。
  大殿之上,太后在宗亲的施压之下,也露出两难的神色。
  魏王愈发自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若能及时弃暗投明,事后本王定会论功行赏,还会予他高官厚爵、黄金美人。”
  “兄弟们,谁当皇帝不是皇帝?!”
  几乎话功夫,形势骤然逆转。
  尤其中了毒疫的禁卫军,头一个反扑。
  左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哈哈哈什么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左军,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魏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胜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大殿上,太后遥遥望着战局,心中只生出一个念头——大势已去。
  这一次,她再没那般好运,迟迟没有等来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看着亲子几乎乌紫的半张脸,她咬唇做出抉择,“好……我们降。梁元生,记住你答应哀家的条件。”
  “槽——”京畿备左彰浑身浴血,裸露在外的手脸也已溃烂,他削掉了近前一个阴兵的头颅,一脚将尸体踹回混战的人群中,听到太后投降,一惯守礼的他都忍不住骂了声娘。
  望了眼身边隐身的大佬,他边战边退边骂,“这对母子是真他妈蠢,梁家气数已尽,大人扶他们上位不如……”
  不如趁机都杀了自己登基!
  叶勉并未理会他眼中急切,只睨了眼殿上,“还不是时候。”
  只是这处小小动静,在逼宫的混战中,彷如沧海一粟,并未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
  系统啧了一声,「确实蠢,那根本不是疫毒,魏王也根本没有解药。」
  左军败走,最大的威胁一铲除,魏王很快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年迈的花国丈在两名美婢的搀扶下,拄着拐缓缓踱来,到了殿前,他无牙的嘴嗫嚅几下,露出一个丑陋的笑,接过魏王手中的瓷瓶,他颤巍巍倒出里头汩汩的液体,那液体色泽浑浊,气味刺鼻,一落入青石板上,就发出呲呲异响。
  “哈哈哈,这是王水,可不是什么解药。这毒老鼠啊,根本没有解药。”
  太后这才知道被骗,她颓然跌坐在地,脸色一片青灰。
  “还有哦,”魏王洋洋得意地接腔,“这些也不是什么阴兵,而是我与国丈略施小计,以中军老弱病残牵制左军精锐,这样就可腾出姨父的精锐赴眠山围剿叶勉,令叶崇山全力迎战京畿备。所谓的天花,不过是混战中撒了些王水。哈哈哈哈哈,谁知你们竟如此之蠢,还真信了。”
  “不过,”他突然正色,目光落在小皇帝脸上,“旁人的是王水侵蚀,唯有皇侄这脸,可是货真价实的鼠疫。皇嫂,不是我不想履诺,为了抑制疫情传播、保京师安宁,我只能大义灭亲。来人,即刻封锁大殿,所有与疫鼠接触之人悉数焚毁。”
  “一、个、不、留。”
  「这魏王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死了那么多人,裴阮有些生理性不适,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一看就是又慌了开始没话找话。
  「皇权至上的朝代嘛,为了争夺那个位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很快,就有亲军封起殿门,又有宫奴抬来干柴火油,早有准备似的纵火。
  小皇帝惊怒不已,“你竟想残杀所有宗室?!如此……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死后你有何脸面对列祖列宗?!”
  魏王摇了摇头,胜利冲昏了他的头脑,竟叫他一时忘记危险,凑近小皇帝跟前,“脸面?你母亲谋害先帝,残害先帝子嗣,有你们先下去打前锋,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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