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背对着陶金荣,回过头去说:
“荣儿上来,我来背你吧。”
“你能背得动我么?”
陶金荣确实是腿麻了,她扶着一旁,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一个飞扑,靠着惯性挂在了秦思昭的脖子上。
她有些诧异,秦思昭虽然看着纤细,但力气挺大,背得很稳。
“腿都麻了,干嘛不干脆叫醒我?”
“我大人有大量,见你昨夜睡得不好,眼下都一片乌青了,就没叫你。”
她咬了一口秦思昭的耳朵。
“行了,放我下来吧,让别人看见了招笑,这有个木墩子,我到上面去坐一会儿。”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把她放到地上,扶着她坐在木墩子上。
“上面有些潮,对身体不好,腿不麻了就赶紧起来吧。”
他蹲在她边上,伸手去给她捏了捏腿。
“对,就是这里麻,你往下一点。”
她伸了伸腿,大大咧咧地开始指挥起了秦思昭。
“哎呦……”
陶金荣忽然惊叫一声,眼里怨怨地看着秦思昭,有些委屈地说:
“你忽然用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
“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你站起来试试,还麻吗?”
陶金荣扶着他的肩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转嗔为笑。
“还真的好了。”
她转了一圈,笑道:
“你看着挺瘦的,可怎么手劲这么大?”
“干过一些体力活……而且如果手劲不大的话,是没法给骨头复位的。”
秦思昭有些心不在焉。
她亲亲热热地搀着他的胳膊。
“终于到了,咱们一起去吧,给你娘亲扫墓,顺便也烧点纸钱。”
“不着急,你肚子恐怕饿了,咱们在这附近找个小酒家先吃顿饭吧。这几日舟车劳顿,你都没怎么吃好。”
他把陶金荣往那片墓地的反方向拉了一拉,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二人随便进了一家路边的小店,店里面稀拉拉没有几个人,客人和店主都是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里是不是离咱们的老家很近呀。”
她的目光无所事事地四处转悠,好奇地看着周围。
“是很近,驾车一个小时,咱们就回家了。”
“那可太好了。”
她一边往嘴里夹了一口面条,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面条的手艺确实是家乡的味道,周围人说的也都是她能听得懂的方言,她一下觉得好开心。
“我在老家开了一家药铺,目前是我几个徒弟在把持着。”
他垂眸说道:
“我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所以在原地等了很久,攒够了盘缠就去找你了。”
秦思昭抿了抿嘴,他说这些并不是有意想让陶金荣感到愧疚,可他也确实希望她能看在这些等待的份上,接受他曾经的罪孽。
即使他的罪孽和她毫无关系,但却是真正的伤天害理,绝不是常人能容。
“让你久等了。”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又略带天真地仰起头问:
“老家还有没有人记得我?”
“放心,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去找你了。”
他对着她轻轻一笑。
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看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把他们二人扫了一遍。
她看着秦思昭,往后一仰,猛地拍了下手:
“你是不是陶家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婿?”
“是我,杨大娘好。”
他冲着杨大娘笑了笑。
杨大娘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陶金荣的脸看了看。
“这大美人咋不像陶家的那个小丫蛋呢。那个丫崽子脸怵黑不说,还被惯得跟个泼猴似的满街乱跑。”
陶金荣被说得有些生气了,皱着脸抗议道:
“怎么不像了!就是我!”
“哎,一张口便像了,还是那个皮猴子的味儿,你想不想杨大娘?”
陶金荣噘着嘴,叉着手,一句话都不说。
杨大娘也不跟她计较,只嘿嘿一笑:
“真好,年轻人隔了这么久还能在一起可不容易,这下你爹娘可能放心了。”
被杨大娘这么一说,陶金荣也未免眼眶一酸,确实这一路走过来不容易,她爹娘若是九泉之下能得知,想必也能安心了。
“我在外面可想家了……当然也想杨大娘了。”
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委委屈屈的。
杨大娘一乐,说道:
“孩子能回来就好。”
饭后,陶金荣便拉着秦思昭走了出去,阳光反射在石头和树叶上,路边的扫帚梅堆叠在一起,叶子和花上都沾染了一层黄土,看起来不甚精致娇艳,却有一种怡然自得的美感。
“咱们去给你娘亲扫墓吧。”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胭脂。
“帮我涂上。”
秦思昭无奈地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她沾在嘴唇上的一小层浮油,又用指腹细细地帮她涂上了胭脂。
她悄悄地瞥了一眼他的眼睛。
他暗自垂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扫墓,可他的身体为何却不愿意靠近那片墓地?
他在怕什么?逃避着什么?
秦思昭忽然开口问道……
第82章
“荣儿,你真心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微弱,湮没在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当中了。
“当然真心愿意。”
她握紧了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上一拉。
“走吧,我们一起去给你娘亲扫墓。”
秦思昭像是一个正苦苦等待着临场受刑的人一般,沉默了半晌,艰难地决定迈出了这一步。
秦思昭沉默着跟他娘亲扫墓,在上面摆上几样贡品。
陶金荣看了看在他娘的墓碑,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座孤坟,上面并未写她是谁的妻子,而是写了她的名字,还写了她是秦思昭的母亲。
“阿昭,你爹还在人世间吧。”
“不在了。”
“那你爹和你娘的坟怎么没放在一起?”
他陷入了沉默,像是很挣扎似的交代了。
“我觉得我娘亲可能不想和他埋在一起。”
他看了看四周,说道:
“这里人多,等回去之后,我再和你说。”
孤零零的坟墓目送着二人的离去,夕晖残照,秦思昭一路无话。
陶金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也没主动打破这种死寂。
如果他不愿意和她说话,想保持沉默,那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她选择尊重他。
“这里是我爹给我留下的祖屋,很久没收拾过了,有些积灰,你等我打扫一下再进去吧。”
他拿起沾满灰的扫帚,用不停打扫房间的方式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焦虑,他得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头脑暂时歇一歇,用重复性的劳动来麻痹自己。
他想起陶金荣昨天带着点狡黠,主动亲吻他的样子,心中罪恶感又强了几分。他不能通过欺骗她来换取一份自私自利的感情,他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荣儿,进来吧。”
陶金荣发现他满眼都是红血丝,下唇被咬得出血了,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担心。
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来,烧开了热水,给她倒了一杯。
“在我八岁那年,我杀了我的父亲。”
待她喝完一杯水,安然地坐在炕上的时候,秦思昭才把自己的罪孽说出口。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犯下这样的罪孽,是不是被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陶金荣沉默了半晌,将水杯放好。
“我要听你说前因后果。”
“我爹是个秀才,进城去读书考试,走了一年,结果落榜了,回来之后他发现我娘亲的肚子大了起来。”
“那一年我才八岁,并不知晓这是出于什么缘故,只知道我爹非常生气,打了我娘一耳光后离家出走了。”
说着说着,他眼眶变得又红又酸,手不停发抖,一滴泪水从侧颊滑了下来。
“我娘……我娘叫我去买绳子,我便去了……我娘给了我好多铜板,叫我出去玩一天……”
“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我娘亲已经……”
秦思昭只恨自己记性太好,摆不脱,走不出,也忘不掉。
悬挂在半空中的身子晃晃悠悠,他站在一具吊死的尸体面前,恍然认出那是他的亲娘。
“再过一日,我爹便回来了,他抱着我娘的尸体一直大哭。”
“我那一年已经认了很多字,书也读了一箩筐,可确实想不通其中的关窍,只觉得是我爹害死了我娘。”
“我娘死后,我爹就变了,天天酗酒浑浑噩噩地活着,我当时读了些医书,便给我爹炖了一锅附子羊肉汤补身子,特地多加了些附子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