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是这个老东西给你下的毒?”
他看了气急败坏的乌头师父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不是,是我自己意外中毒了。”
陶金荣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神情尴尬:
“啊,那竟然是我错怪你师父啦。”
她连忙甜着嗓子,转身向师父连连鞠躬道歉,软乎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情真意切地恳求乌头师父治好秦思昭,并收他做亲传弟子。
乌头师父受着也不是,不受着也不是,被她弄得坐立不安,像被大风猛地吹起来,一个劲扑棱翅膀却飞不起来的家禽。
他吹胡子瞪眼,不停踱步,时不时白秦思昭一眼。
秦思昭哑然失笑。
“荣儿,咱们先进来说吧。”
他的房间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是又小又逼仄,把门一关,简直显得有些拥挤,这屋子里简直像站不下两个人似的。
门刚一关,发出砰的一声,陶金荣就梗着脖子,急匆匆地说道:
“孩子掉了,我跟顾时也不过了!我跟他已经把所有事都摊开讲过,他也同意了。你别担心,他就是个没种的东西,现在正当缩头乌龟呢,根本管不上咱们两个的事。”
秦思昭见她面色憔悴,便轻声说道:
“来把脉。”
陶金荣乖乖地伸出了手。
“气血太亏了,需要好好调养才行,这里药材齐全,我去给你收拾个房间,你先住上一阵子吧。”
她抓着他的手腕子问:
“我跟你一起住不行吗?”
秦思昭哑然失笑:
“荣儿,你当真吗,我可能真的要时日无多。”
她一下脸色惨白。
“阿昭,你别吓我。”
他笑了笑,低头说道:
“可能还剩下一年的寿命吧。”
秦思昭忽然觉得胸口一热,是陶金荣毫无保留地扑到了他的怀中,紧紧环抱着他。
“阿昭,你等着,我会去求乌头师父给你治好的。”
“积重难返,恐怕没救了。”
她抬起头,双眼红通通,湿漾漾地看着他说道:
“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好不容易才脱身得彻彻底底来找你,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就是对不起我。”
秦思昭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了她的后背上,紧紧地回抱了她。
“嗯,都依着你。”
这几日,秦思昭不仅要自己挨个试解药,抽出空来,还给陶金荣每日把脉来调养身体,她的身体倒是好得飞快,每日健步如飞地杀到乌头师父那里,先吊一吊嗓子,随后又摆出村子里哭丧的架势,大张旗鼓地求他救秦思昭。
现在整个青剂堂都知道秦思昭的老婆找上门来,死缠烂打地问乌头师父要说法呢,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看了就要头疼。
“秦思昭看着挺斯文一个人,怎么找了个那样的婆娘,死缠烂打的,看着可真是凶。”
一个弟子抱怨道。
另一个弟子说:
“不过他那个媳妇长得可真是好看,跟朵花似的,我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要是有个这样的女人还能豁出脸面去给我撑腰,我这辈子都值了,他这媳妇讨得值。”
“怎么,你要撬墙角?”
“怎么可能,她长得那么好看,我满脸麻子不说,还没秦思昭聪明勤快,她哪能看得上我?”
“哈哈,你小子,还真看上别人家的媳妇啦!”
两个弟子你打我两下,我还你两拳,推推搡搡地玩闹在了一起。
被陶金荣这个疯婆娘数日纠缠,乌头师父终于烦不胜烦,对她挥挥手,说道……
第78章
“行了……行了,摊上你我得认倒霉……解药给你,不过我也不知道这解药能不能治本,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得嘱托你几句,吃了这药后不能……”
陶金荣赶紧接过这解药,换上一副大大的笑脸,乐开了一朵花,恨不能对乌头师父千恩万谢。
她赶紧跑着把这解药带给了秦思昭,又把乌头师父的嘱托一个字不拉地转告给了他。
秦思昭听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直接把解药吃了下去。
“荣儿,可以陪我去给我娘扫墓吗?我有事得告诉你。”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在抗拒着什么一般。
“当然可以。”
陶金荣对秦思昭的秘密尚且一无所知,只懵懵懂懂地应下来了。
…………
顾时的伤口结了一个厚厚的血痂,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医生的治疗,故意拖延这伤口转好的进度,希望它在他的锁骨上痛得长长久久。
可即使如此,这伤口依然是快要好了,血肉又重新长在了一起。
他想平心静气地站在靶场对面,拉开弓,命中靶心,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就在拉弓搭箭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右侧的手臂抬不起来了,也使不上什么力气,稍微一用力,整条胳膊如同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一般。
准头歪了,箭几乎没法成功从弓弦上发射出去,只飞了半道,就软软地歪在了地上。
他去问了太医这是怎么回事,是他真的病了,还是一时失手。
太医告诉他,他的手臂很可能永远也恢复不了,他却没什么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知道太医说的是真话,他会对他说真话,是因为他过去总是太过宽仁,从不由着自己的喜好,毫无缘故地杀人罚人。
事到如今,这样的真话,真是要听一句少一句了。
“泠川……”
他睡眠时翻了个身,手臂落在空落落的枕头上,一下子又惊醒了。
泠川能对他做的最坏的事,不过是假装自己去死,让他活在失去她的折磨里,自己独自享受人生,把他丢下,让他从此再无一天快活日子。
可她现在真的死了。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不已,哭天喊地,但实际上并没有。
他双眼干涩,一滴泪也没落下来,他对此已经感到麻木了,就像一个人从此失去了五感,只是按照之前设定好的一套程序,如同傀儡一般地活着。
从前他颇为心慈手软,顾虑太多,如今也没了。
所有让他觉得麻烦,不快的人,他都利索地杀了。
他之前晕血,可是他现在却能平静地看着杀头时,血像一把剑出鞘一般,从脖子的切面中喷射而出。
他看着这一切,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恶心,血就只是血,杀头就只是杀头,腥气就只是腥气。
他已经失去了把这些外部信息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二次加工的能力。
可是回忆却频繁从脑子里跑出来折磨他,那日泠川裙下的血液又那样的鲜红,她的血像是能孕育黑白无常,一边一个小鬼站在她的血上嘻嘻笑着,对着他拉开一扇通往地府的门。
不管他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都不可能比回忆更加生动了。
他像是高高地飘到了天上,看着自己的身体呆滞木讷地活动着。
从此一切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如今大臣们人人自危,有人开始想起了歪主意。
三日后,一位外貌与泠川六分相似的美人,被人以宫女的名义塞到了宫中。
按照计划,她只需要在御花园唱歌。
她尚且不知那官老爷叫她唱歌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她娘亲病的严重,自己来这里唱一首歌,她娘就能拿到五百两银子去治病,所以她便唱了。
每日她都准时吊好了嗓子来唱,她生怕一日唱得不好,官大人就又翻了脸,收回成名,那银两就不翼而飞了。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位男子,他穿着一袭白衣,只叫她站在这里别动,她见那人似乎是个大人物,便乖乖等着。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他提起剑来,眼里带着复杂的恨意,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她倒在地上,血流满地,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最后一丝气息说:
“娘……”
吐出这一个字后,她便双眼翻白,倒在血泊里,彻底咽气了。
那张和泠川有着六分像的侧脸倒在血泊里,血腥气一下窜进了顾时的鼻腔,他手臂一软,剑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的胳膊又酸又麻,几乎抬不起来,伤口处感受到了一阵发射似的疼痛,马上蔓延全身。
他都干了些什么!那个女孩年纪不大,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像条小狗似的留在原地等他,等来的却是一把冰冷的剑。
他竟然提着长剑,亲手杀了一个几乎全然无辜的小女孩!
如果是泠川看见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该有多对他失望!
那女孩死不瞑目,她睁着眼,苛责地看着他,就像他犯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大罪似的,他觉得她长了一双和泠川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转过身去,忽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好在泠川已经不在了。
她在的时候,他不过是被她的那两下子给忽悠了,控制了,为了讨她喜欢才学着一味当个好人,最后的结局就是他总是对所有人都过度宽容,纵容得太过,以至于人人都觉得他好说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