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当年从古钓村跑出去的同龄人,这些年都病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互相也逐渐失了联系。
  白神仙现在刚处理好彭家兄弟那边的事,就回来当柳三水的眼线,柳三水这老头子虽然人不怎么行了,但看来脑子还清楚得很,他们那一辈的人对地下东西的敏感度比我们要高得多,不然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同阿依接上头。
  自从知道白神仙心思太多之后,我跟他搭话的频率直线下降,十天也不一定讲的了一句话,路灵也不知道脑子在犯什么抽,非得安排我跟白神仙这么个监视器一起进洞。
  坐在水边,看着水鸟飞掠过水面,惊起一道道涟漪。
  阿依从她的布包里掏出一张用蓝色中性笔写着名字的纸,问我:“你认得这个人吗?”
  我只看了一眼那张纸,便点头:“认得。”
  阿依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我父母在世时对我说,是他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死去了,那他现在…他现在也在这里,也在他们那些帐篷里吗?我想见他一面。”
  “他不在,”我没有骗她,拍打了一下裤脚干掉的泥巴,“他不在这里,这些帐篷里的人都是他的家人。”
  阿依听我这么说,原先激动的神情逐渐消失不见了,她失落地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收回到布包里:“他被莲母赐罪,和我们染上了一样的诅咒,你们这些人来到这里,都是想要救他的吧?”
  我笑了笑:“实话说,这些大多数人应该没有这么舍己为人的想法,因为这里不仅跟他有关,跟他们的家族也有密切的联系,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为族群和自己而来。”
  阿依果不其然地惊讶了,她是那种常年被山风和水雾滋养成长的女子,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纯善,处处都透露着生命的活力,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清澈的眼睛了,我也是从那一刻起,才意识到看一个人有时候是十分容易的。
  第54章 莲母祭舞
  古钓村所谓的莲母祭舞其实也能算作当地傩舞的小分支,阿依告诉我,他们村里的老莲巫会戴着面具,穿上绸带和草叶编织成宽大祭服在村子的四周起舞,这种舞需要鼓声作配,跳的时候需要重视节奏,踏步的每个时机必须与鼓点相合。
  但她说的那是古钓村老莲巫的正宗跳法,到我这就完全变味儿了,毕竟我是个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的人。
  若是土层之下有需要踏步震动才能开启的机关,那我其实只要保证脚上动作不会出错就好,也正因如此,阿依满打满算只教了我两天,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是去古钓村附近看地形。
  莲巫世代有他们固定的一条祭舞路线,这条路线几乎完全描绘了当年古钓村的整个轮廓。
  顺序很重要,我想这也是个非常重要的点。
  我跟着阿依把路线跳着走了三遍,然而没有一遍是完整跳下来的,除了她没有教我最后一段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条祭舞路线之中不仅要淌溪水穿过野草丛,还要翻越一些凸起的岩石,动作还不能错,加之体力问题和突降暴雨,那简直就是遭罪。
  回去之后撩开裤腿,陈苍海就帮我用烟头烫小腿上的蚂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们全部从血肉里弄出来,清理干净。
  学舞的过程太过冗杂,在此不做赘述,但我那么多经历之中,如果问我到底对哪一段印象最深刻,那必是莲母祭舞无疑。
  它算不得是最刻骨铭心的,但一定是改变我起初对这个世界看法的转折点,这只祭舞也彻底改变了我对古钓村村民“愚昧”的初印象。
  路灵给我们设下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阿依领着我去她的帐篷,从她拎来的箱匣里取出了那件据说传了五代莲巫的祭服。
  祭服宽大衣摆上的绸带垂到拖在地上,肩膀的部位用银饰点缀,看上去相当沉重。
  即使经历这么多年的服饰,颜料有些褪色,但仍旧绚丽,但我第一反应是拒绝。
  在我眼里,祭舞只是开启机关的必要手段,而穿祭服这种完全累赘的东西,就很没必要了。
  阿依却一改往日的好妹妹形象,强硬且认真地勒令我必须穿上,穿上才能跳祭舞,不穿就不会教我最后一段名叫“献祭”的舞步。
  我以为她不教我那最后一段是因为我学的太慢,哪知道是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原来在这儿等我呢。
  我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莲母祭舞要跳三个小时,也就是绕着整个村子转一大圈,我头一次觉得跳大神还真他娘的是个技术活。
  祭舞鼓点就是这里很寻常的调子,尸仙节前一天,阿依选择了陈苍海,苛刻地给他限定了拍鼓的力度和每一个鼓点的位置。
  陈苍海学得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全学会了。
  我本来觉得让他一个听不到声音的人拍鼓点不太合适,但阿依却摇头,说他听不到,在祭舞进行中效果反而会更好。
  说实话,我还是不理解。
  白神仙去给他借了一家的小手鼓,让陈苍海跟着我走这一遭。
  在尸仙节到来的那一天,我被迫穿上那身处处充满怪异的衣服,肩膀上的银饰碰撞起来十分清脆。
  阿依帮我把腰上那些绸带一个一个绑好,以防走到半路饰品脱落,一件衣服我们摆弄了半个小时,路灵中途也来看我换衣服,她似乎对不同民族的服饰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
  箱子里老莲巫的头面一共有两套,一件是复杂的形似斗笠的头饰,那只斗笠上做了很多绸带做装饰,戴上之后绸带遮面,若隐若现的颇有神秘感,漂亮是真漂亮,但是繁琐也是真繁琐。
  一件是神似莲菩萨面部状态的黑色木头面具。
  我果断选了第二套。
  祭舞前面的一些准备工作我们都给省去了,辰时我和陈苍海就从村长的院子里出发。
  那双老莲巫的祭舞布鞋已经很旧了,鞋底还比较单薄,我怕地下的机关轴承多年不用,变得不灵敏,于是又加重了几倍踏步的力度,这就导致我的脚在石头路上被硌得生疼。
  才跳到村口的三面神像时我就已经有点遭不住了,只能硬撑。
  脸上的木头面具只戳了两个窟窿帮助视物,但能见范围很小,一路上我甚至只能听到陈苍海在不远不近的林子里敲打出的鼓点声,完全看不到他本人,我知道,那些路家人肯定也都藏在附近。
  到达三面神像时我跳到第三段,阿依之前嘱咐过我,需要捏莲花手诀围着神像多转三周,以示对神明的尊敬。
  我照着她说的去做,跳完第三段就开始绕着神像进行旋转,陈苍海其实不清楚我要经过的路线,但他见我没有继续前进,便不远不近地停下来给我打鼓点。
  旋转不难,但身上戴着如此沉重的东西进行旋转就非常困难了,更别提我还要持着法铃做动作,腰上系着的绸带莫名变得越来越沉,我身上的汗水很快就浸透了贴身的短袖。
  然而就在我转完三圈后在神像前稍作停顿之时,一阵呼啸的冷风突然卷着地上的草叶袭来,把我冻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我貌似是听到了林子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微小的疑问,但我顾不上探究,咬着牙按照既定路线继续跳下去。z
  跳着跳着我就发现,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我穿着一身那么厚的祭服都不觉得热了。
  我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如今正值秋日,天高气爽,一般来说温度不会突然降得那么厉害,这也太奇怪了,我心中正奇怪着,突然发现眼前有一片雪白的东西从树叶的缝隙漏了下来。
  我踏着步抬头,震惊地发现天上开始飘起雪花来。
  这是要搞什么?莲母还负责降雪服务呢?
  我看见大片雪花落到袖子上的第一反应是,老子自知舞蹈天赋不咋地,但好歹也一路到这儿一步没跳错,虽然不算诚挚但也没僭越,总不能是姿势太丑,把莲母她老人家给丑哭了掉雪花吧?
  如果不是有个木头面具挡着,我怕我真的会被自己的傻叉想法逗得笑出声来。
  但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布鞋的鞋底还是破了,而我剩下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这时候停下来,等于我要重头再来。
  再跳一次我当然不情愿。
  也许是我那三根香起了作用,也许是我的祭舞唤醒了这片土地曾经供养的邪神,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跳下去。
  我踩着雪继续,不过一会儿,我就看见了前方摆满镇鬼童子的尸洞,透过面具,我的脑袋骤然恍惚了一下,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却像被什么带动一样继续跳了下去。
  这种感觉相当恐怖。就是你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肢体,你也不再记得动作,你像是被人用线提了起来,你的身体能持续地无休无止地跳下去,只有你的头脑是清醒的,你知道你出了问题,但你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碰上这种情况,我只慌张了一瞬间就冷静下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姿态与刚才完全不同了,现在自己的躯干和肢体更加灵动,手势也更加标准,甚至有可能超过了当年的老莲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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