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众目睽睽之下,曲君不仅亏了一盒磁带,还亏出去两块钱。曲君说:“你们想想!磁带也卖不掉了。我又不缺《唐朝》,不给他照样亏。”
卫真不敢置信道:“所以你就多亏一点?万一他故意告诉父母,就想把钱要回去呢?”
曲君说:“不会吧,他还道歉呢。”卫真道:“这你也信?”
曲君喜气洋洋说:“好嘛,但你们再想想,傅莲时以前也是学生。想想就可怜,我真是过意不去。”
“假的,”傅莲时说,“曲君哥教我吹笛子,还收两块钱呢。”
卫真勃然大怒,指着傅莲时:“你一天到晚跟他在琴行里,为什么不管着他?”
“也不是,”傅莲时沉吟说,“我总觉得,曲君哥就是挣不了这种小钱,因为他要做大事。”
大家都沉默下来。当初卫真教傅莲时,不要为了五百块钱发愁。现在他们一齐教曲君计较这盒磁带,仿佛把曲君排除在外面了,带有不祥的意味。
曲君走到货架前面,锁上玻璃柜门,有点落寞地说:“别担心了,我以后不卖磁带了。要是琴行真开倒闭,我就给东风做助理。”
卫真不响,曲君笑道:“东风不要我,我就给傅莲时做私人助理。”说着坐到沙发上。傅莲时仿佛有心灵感应,也极有默契地微微一靠,两个人磁铁似的吸住。
第85章 小五作东
琴行赔钱之事好像一朵天边的乌云,远归远,可以按下不提,但它到底是一片淡淡的阴霾。大家谁都不再说了,同时又清楚彼此的隐忧。
好在没过几天,发生了一件喜事。这天曲君出门跑步去了,傅莲时独自留下来看门。外面来了一个邮递员,把一个蓝白信封塞进邮箱。
拿了信一看,是一封国际邮件。傅莲时英文水平不错,看出是日本寄来的东西。再看寄信人一栏,居然是小五的中文大名。
他又惊又喜,等不及曲君回来了,拿钥匙锁上店门,飞奔出去找曲君。曲君才慢吞吞跑到紫竹院门口,傅莲时看见他的背影,大叫一声:“曲君哥!”
曲君停下脚步,傅莲时拿着信,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曲君说:“这是什么东西,法院传唤?”
傅莲时道:“是小五的信!”
收件人是“曲君哥与东风乐队”。偏偏今天是休息日,乐队不排练。
两个人心急如焚,但也没有拆信。把信囫囵装在包里,先去了一趟卫真家,去了高云家里,又去一趟大学,把五个人都凑齐了。
众人坐公交回琴行,路上已经急不可耐。卫真说:“什么东西不能路上看的?”把信抢过来,信封撕了。
里面只有薄薄的两张信纸,也没有礼物,比青龙当初寄来的简陋。卫真嫌弃道:“这么一点儿东西,值得寄一封信。”
曲君说:“小五字也矮,就省信纸。浓缩是精华。”傅莲时道:“卫真哥用多少信纸?”
卫真看都不要看了,把信砸在他身上。傅莲时抓着车顶的扶手,草草看了一遍,也不说话。其他几人着急道:“说什么了?”
卫真道:“傅莲时不识字,没看懂。应该要贺雪朝看。”傅莲时颤声道:“小五讲,他请我们去日本玩儿!”
众人大惊。但他们闹出动静太大,车上乘客频频侧目。傅莲时把信小心折好,收在口袋里,一直用手护着。回到了琴行,大家关上门,又把信纸拿出来看。
小五和青龙一拍即合,都是重金属音乐爱好者,都热衷于追求极限。只磨合了一个月,小五就能跟着乐队表演了。这小半年忙着巡回演出,地址从未固定下来,所以没往琴行寄信。
如今巡演终于结束了,薪酬结清,小五这辈子没有这么阔绰过,想请曲君和东风来日本玩儿。因为内地旅游还只能去新马泰三国,他特地请公司开了邀请函,以工作名义邀请他们赴日。
信中附有公司在内地的联系人地址、并附电话。众人欣喜若狂,连忙打电话去问。当天下午,一行人带着折叠板凳,去公安局排队领表。足足排了通宵,排到第二天公安局上班,终于把申领表拿到手。
往后东奔西跑地提交材料,盖章,办理各种手续,花掉两个月,这还是高云疏通关系的结果。
到了盛夏,总算证件都办下来了,飞机票也准备好了。贺雪朝跟学校请好假,大家终于能着手收拾行李。
傅莲时最积极,买了两个大编织袋,买了旅行背包,还买了个外出用的高级手提箱。这箱子带锁,底下带两只万向轮,提起来沉甸甸的,夹层也很齐全。
不知道日本天气如何,冷热衣服都要准备好。傅莲时往行李袋里放东西,问曲君:“牙刷要不要带?牙膏要不要带?刀片、香皂、毛巾。”
曲君说道:“不带不带,日本又不是没得卖。”
傅莲时看了曲君一眼,拿了一把梳子,悄悄塞到箱子底下。曲君的私人物品跟他的放在一起,让他莫名地心惊肉跳。
曲君有五花八门的橡皮筋、发卡。傅莲时最喜欢一个暗紫色的、亮晶晶的人造丝绸质地。他把这根橡皮筋也塞进包里。
傅莲时还想带乐器,把stingray松了琴弦,放进盒子里。曲君笑道:“出远门还要练琴。到了日本,找小五给你借一把。”
傅莲时伏在琴盒上,深深抱了它一下,还是放进要带走的行李里边,说道:“一天都离不开。”
至于音响、连接线,倒是可以找小五借。傅莲时还想要带收音机,带效果器,带磁带。他把《顺流而下》那张盗版磁带塞进包里,曲君立刻说:“不准带那个!”
傅莲时迫不得已,把磁带拿出来。行李收拾完了,还有两天时间才出发。傅莲时带上曲君,提了一袋水果糕点,带去黄萍和傅辉的单位。
到了门岗,门卫拦下他盘问:“你要找谁,名字叫什么?”
傅莲时原本想,他父母恐怕还在气头上,干脆把东西放下就走。但他在袋子里塞了一千块钱,害怕弄丢,还是说:“我要找黄萍,麻烦您了。”
黄萍忙工作,快中午才走出来。看见门卫室里是数月不见的儿子,黄萍尖叫一声,飞快地跑过来。傅莲时把袋子递过去,说道:“拿着这些。”
黄萍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傅莲时笑道:“我一直在北京。”
黄萍打开袋子翻了翻,见到有个信封,拿出来一看,全是大额钞票。她吓了一跳说:“哪里来的钱?”
傅莲时不响,黄萍看见曲君,又问:“还在玩你们那个乐队吗?”
傅莲时突然说:“我要去日本了。”
黄萍往后跳了一小步,浑身震了一震,说道:“你要去什么?”
傅莲时又说了一遍:“我要去日本了!”拉着曲君转身就跑。黄萍在后面急道:“你去做什么,还回不回来?”
有些人偷渡去日本打工,一辈子不再回国。傅莲时说:“到时候再联系!”故意没说自己只是去玩。黄萍穿着带跟的鞋子,还提着沉沉的礼物,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越跑越远,坐上车子。
第二天,车子开到首都机场,众人登机。机上已经没得送茅台,但送了一枚金属钥匙扣。飞到上海虹桥中转,折腾两天一夜,终于飞到了日本。
小五举着牌子接机。他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头发重新修理过,剪成短短的寸头,但还是染成金色。面容没那么消瘦,甚至好像长高了些。琴也换成一把依班娜,二十四品,能弹更多曲子。
和他好久没见,众人都格外开心。曲君问:“不留头发了,新时尚?”
小五道:“发型师说,以前的头发漂坏了,要剃掉才能长好。”傅莲时拈了一根头发看,心想,剃了又染,难道就不伤头发了?
小五大手一挥说:“你们这趟吃住,全部我出钱。”曲君笑道:“小五请大家喝白糖水。”
小五道:“不要笑我啦!我请你们吃寿司,去酒吧玩儿。要是想的话,你们甚至可以上台唱歌呢。”
他已经定好旅馆,带大家坐上的士车。傅莲时坐在后座,好奇道:“小五在日本叫什么名字?”
曲君说:“叫‘小五郎’。”傅莲时佩服得不得了,想曲君果然是会日语的。
小五叽里咕噜报了地址,开到旅馆门口,果真十分豪华。虽然地方偏僻些,大堂装潢却讲究极了。招牌玫红底色,画了一个漂亮的爱心。傅莲时指着问曲君:“这是什么意思?”
曲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说:“什么什么儿,这个是字典里儿化音,老北京旅店儿。”
小五昂首挺胸道:“这个是英文音译的,是‘旅馆’!这整家旅馆叫做‘爱旅馆’,是这附近最贵的。”
国内旅馆也会起类似名字,像“友爱招待所”“爱心旅舍”。众人不以为意,只有曲君脚步一顿,好像不想往里走似的。傅莲时问:“曲君哥,你怎么了?”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曲君一咬牙道:“没事。”还是走进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