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曲君干笑一声,没有否认。傅莲时很满意,靠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个主意:“我们去看青龙吧!”
  “为什么?”秦先说,“偷听别人编曲?”
  “不是,”傅莲时道,“我想看他们难住没有。”
  曲君说:“一会自己想不出新点子了。”傅莲时说:“才不会。”
  一行人于是往招待所走去。进了大堂,曲君问管门的阿姨:“日本人住在哪?”
  阿姨向上指指:“二楼。”大家放轻脚步,小心翼翼上了二楼。还没从楼梯间出来,就听到一阵乐器的声音,并一连串激烈的日语。
  傅莲时说:“他们也在吵架么?”看向曲君。
  新翻译答道:“没有,他们说,就该这么编。”
  傅莲时撇撇嘴,站在楼梯拐角,探头往外看。青龙乐队财大气粗,一共开了七间房间。乐队成员并随行翻译一人一间,剩下一间单人房间,把床推到角落,用来放乐器。
  当时他和曲君住在艺术村,两个人才能挤在一张床上。不过他并不羡慕青龙。
  见走廊无人,傅莲时又往前走了几步,青龙乐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除了吉他和贝斯之外,还能听见键盘一会儿弹钢琴的音色、一会儿弹弦乐。秦先说:“是要做古典了。”
  曲君接话:“青龙本来就是交响金属,也没什么稀奇。”秦先点点头:“浪漫主义,有点儿舒伯特的感觉。”
  傅莲时却无心分析,在想,青龙的进展也太快了!才过去两个小时,青龙已经编完了主歌和副歌,在写中间的solo。而且每个乐器的旋律都有亮点,想必还没听到的鼓也不差。他们分工很协调,香取凉介弹出主要旋律,其他人按自己的想法,配合香取,写自己的器乐线。他们每个人几乎不需要乐谱,只偶尔写一两个乐句,其他部分靠脑子就能记下来,难怪效率很高。
  大家安静下来,听青龙弹了半晌。青龙这首歌“金属”的风格不强烈,电吉他、贝斯更多是陪衬,中间的独奏交由香取凉介,感情很悲怆。曲君说道:“要是和秦先比赛,青龙肯定是赢不了的。”
  傅莲时难以相信,问道:“为什么?”曲君说:“没有为什么,我还以为抽到《追梦人》,对你们来说是稳赢的呢。”
  傅莲时不解:“卫真哥都快急死了。”曲君笑道:“我们莲时着急没有?”
  傅莲时嘴硬道:“没有。”秦先说:“傅莲时什么时候都不急的。”
  青龙的房间门口,飘落一张草稿纸。傅莲时小心走过去,将那张纸一把抓过来看。上边写的是《追梦人》的歌词,还有天书一样的日文。
  他把那张纸拿给曲君:“这是什么意思?”
  曲君看都不看,直接转交给翻译。翻译看了说:“这是歌词音译。”
  想来也是,青龙全是日本人,学中文歌,最快就是学音译。傅莲时想听听唱得怎么样,贴在门框上听着。
  等独奏部分差不多编完了,香取凉介说了几句话,一众乐器噤声。主唱深吸一口气,开始唱《追梦人》。
  主唱日本口音很重,第一句“让”字,唱得好像“浪”字。随行的翻译教他:“让,让,是让,不是浪。”主唱学了几遍,还是发不好音。
  香取凉介不耐烦似的说了几句,傅莲时还是问曲君:“他说什么,要吵架了么?”
  东风乐队带的翻译说:“香取讲,不是来学中文的。有口音不奇怪,重在主唱要唱得出感情。”
  傅莲时问:“什么感情?”
  唱了一段,香取凉介道:“这首歌是纪念自杀的作家的,要唱得再感情丰富一点,悲伤一点。”自己示范了一句。
  傅莲时听来听去,总觉得唱得有点别扭。他们演唱出来与原版殊异,而且不是口音、音色有区别,而是情感上悲伤过头了。
  1991年,三毛在医院上吊自杀,结束了传奇的一生。罗大佑把原先的《青春无悔》改了歌词,成为《追梦人》。香取凉介想必是做了功课的,一定也听过原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唱法?
  曲君说:“要是选到《无地自容》之类的曲子,他们肯定改得比现在好。”
  傅莲时稍微懂了,又朦朦胧胧地不太懂,不过他不想再问曲君,显得他自己缺乏悟性似的。
  曲君怅然道:“这些日本人,念音乐学院,一出道就发专辑,他们不明白‘追梦’在中国是什么意思的。”
  秦先道:“人家编曲编得好听,乐迷喜欢。”曲君说:“乐迷又不是傻子。要是音乐单看好不好听,看技术好不好,整个中国摇滚就不用要了。反正比不过别人,什么,平克弗洛依德,齐柏林飞艇。”
  以前飞蛾接受采访,说,他们要是想写,流行的歌要几首有几首,但音乐的意义不只是好听而已。傅莲时浑身一激灵,头脑乍醒,跳起来一拍手,叫道:“我知道了!”
  屋里的日本人反应过来,小野也大叫一声:“谁在外面!”三步并作两步,一眨眼蹿到门口。
  傅莲时拉起曲君,转身就跑。秦先和翻译跟在后面,一路飞下楼梯。跑出招待所,又往前狂奔好几百米。傅莲时就跟小鹿一样不知疲倦,曲君习惯晨跑,翻译体格不错,也都勉强跟得上。只有秦先一个人,作息混乱,缺乏锻炼,跑得差点死过去。
  众人回到秦先工作室,高云和贺雪朝,一个两个愁眉苦脸,卫真气冲冲蹲在角落。傅莲时撞进门内,说:“我知道怎么写了!”
  卫真哼了一声,问:“你去哪儿了?”傅莲时说:“我去青龙那儿看了一眼。”
  卫真越发不信任他,警告道:“要是你打算抄青龙,别怪我翻脸。”
  傅莲时看他面色,腹诽:“现在不算翻脸么?”走去拿起自己的贝斯,说道:“咱们肯定能赢。因为我想这首歌的主题是。”
  【作者有话说】
  你怎么知道我去看了唐朝!
  第41章 无怨无悔
  虽然没有贴海报,没有广告宣传,这场较劲般的演出还是召集到上百歌迷。
  等到东风乐队赶到场地,青龙已经上台暖场了。一分钱演出费拿不到,他们还是非常大方,连唱三首成名曲子。
  卫真嗤之以鼻,道:“就想拉拢观众。”
  不管初衷如何,青龙无疑是一支顶尖的金属乐队。不需要煽动和控场,不需要对话。五个日本人化了浓妆,香取凉介梳散头发,头发丝金子也似地熠熠生辉,比台下见面时更加锋利。小野在弹独奏,每弹到重音,他跟着节拍一弯腰,一弯腰,偶尔扶起银闪闪的摇把。
  傅莲时多看了一眼,卫真好像怕他被蛊惑似的,催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
  傅莲时感叹道:“原来青龙这么厉害。”
  卫真挥挥拳头,曲君打圆场说:“音乐无国界嘛。”
  卫真转过身,朝着曲君也挥挥拳头。傅莲时笑道:“卫真哥,别怕,我们肯定能赢。”
  他们浪费了两个多钟,几乎没怎么排练过,卫真都不明白他哪里来的信心。又看了一会,傅莲时率先转进后台,大家调效果器、调音。
  暖场曲目唱完,香取凉介叫来翻译,把话筒递给他。翻译宣布道:“今天是来自日本的青龙乐队,和卫真新组东风乐队比赛的日子。”
  观众大声应是,香取凉介指挥翻译,又问:“你们支持谁?”
  北京是卫真的主场。北京摇滚乐迷,多多少少爱过昆虫乐队。香取凉介这么问了,大家立刻想起初衷,都给卫真捧场说:“支持东风!”虽然也有支持青龙的,但不成气候,一下就被卫真的歌迷压过去了。
  后台听得一清二楚,卫真心里舒坦,得意道:“这些人还算有良心。”
  “卫真哥,”贺雪朝为难道,“香取凉介这么说,是故意让我们下不来台。”
  既然现场多是卫真的歌迷,东风乐队就算能赢,也不过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而要是青龙赢,则更显示出他们编曲水平之高。
  卫真不讲话了,贺雪朝和高云也不敢吱声。舞台那边在说:“到场每一位乐迷,都是今天的评委。希望大家公平公正,选出改编更好的一首。”
  台下尖叫:“卫真!卫真!”香取凉介不以为忤,挥挥手,走回到自己位置上。
  香取凉介身边,左右两面环绕,一高一低,架设两台电子琴,一台音色是大提琴,一台是钢琴。琴声响起,观众渐渐安静下来。
  最终演出版本堪称尽善尽美。大概考虑到歌名“追梦”的缘故,香取多加了一条钢琴线,用以平衡提琴的沉郁。
  无论别的声部风云变幻,这条钢琴线始终轻灵、细腻、坚定。显而易见,它是美好的梦,也是追逐的坚持。这是香取凉介对“追梦”的看法。
  曲君居然没跟来后台。傅莲时调完音箱,故意留琴弦没调,也跑到楼梯口看青龙。
  方才还在支持卫真的观众,这会儿被旋律吸引,再次全情投入表演。青龙主唱举起一只手,左右挥舞,观众也就跟着摇晃身体,意乱情迷地闭上双眼。台上如梦似幻的灯光,晦晦明明,照在青龙身上,有时照观众,有时照在卫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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