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两区联合小学生笛箫大赛,紫竹院街道小学生琵琶大赛。”傅莲时信口背道。
秦先一笑:“挺厉害的。”
傅莲时心道,小学生比赛!秦先道:“你想想。旁边就是中央民族学院,就算是小学生比赛,对手也都是那些个音乐教授的儿女。曲君……他以前是单亲家庭,父亲开琴行的。赢了音乐世家,特别反精英主义,特别长脸。”
“噢,”傅莲时幻想道,“天才小孩。其实我猜到了,曲君哥肯定很厉害。”
秦先不相信,随口问:“怎么知道的?”
傅莲时双臂垫在窗台上,俯身看着外面,免得尴尬:“他对待我,和别人对待我,不怎么一样。”
“他怎么了,”秦先说“欺负你了?跟你发脾气,是吧。”
傅莲时赶紧摇头:“不是这个……我这么说,你千万不要觉得我自大。”
秦先好笑道:“快说吧。”同时“啪”的点了一下焊锡。傅莲时趁火花飞溅,支支吾吾地说道:“别人第一次看见我弹贝斯,总是很吃惊的,只有曲君哥不吃惊。”
说完了,他自己很丢脸,重复一遍:“你不要觉得我自大。”
秦先忍俊不禁:“自大又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大家喜欢谦虚的人。”
“曲君哥是谦虚的人么?”傅莲时问。
“不是吧,”秦先说,“反正以前不是。怎么这都要问。”
傅莲时不单好奇这个,他还好奇别的。曲君的少年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音乐,写什么样的歌?
虽然他自己不在意,但曲君上不上课,听不听讲,拿什么成绩?温顺和高傲,又如何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呢?
“挺多人喜欢他吧,”傅莲时离开窗台,回去看那相片,“上学的时候。”
秦先已经修完拾音器,专注拧螺丝,没有回答。不过答案是明摆着的,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曲君回到工作室,走楼梯上来了。突然听见脚步声,傅莲时欲盖弥彰地问:“秦老师,您做什么音乐的?”
曲君推门而入,刚好听见了:“才聊到这儿?”
“不知道啊,”秦先没有告状,拧好最后一颗螺丝钉,“要是你问我做什么赚钱,流行乐最赚,摇滚乐也不错。但你问我做什么音乐,我做实验音乐的。听没听说过?”
曲君接话:“做的噪音。”
傅莲时随时怕秦先翻脸。为了显得“噪音”说法顺耳一点,他说:“像《青龙》那种吵的?”
连上音响试试,贝斯果然修好了。傅莲时接过琴,顺手弹了一小段《青龙》。他夜里睡过一觉,技术更加巩固了,弹得比昨天还要好。
曲君挖苦道:“这种东西,秦先看不上。”秦先不置可否,差不多等于默认了。曲君拿出一盒磁带,递给秦先说:“上贡。”
磁带是黑白漫画封面,傅莲时仔细看,看见一个波波头女人在抽烟,另一个人搭手在她肩上,还写了很多英文字,看不出名堂。秦先道:“音速青年,旧乐队了。”曲君说:“不要?”秦先说:“要。”
傅莲时暗暗想,《青龙》已经非常难弹,秦先居然看不上。要吵成什么样他才喜欢?看出他好奇,秦先提问道:“你觉得音乐是什么?”
傅莲时不敢说,不由自主看曲君。曲君怂恿道:“又不是考你,你尽管说。”
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旋律,曲子?”
秦先说:“那要是世界上的旋律都用完了,岂不是没有新音乐了?”
“常用汉字才三千个,”曲君又怂恿,“也不见小说就写完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杀杀他的威风。”
傅莲时想了半天,觉得秦先的担忧也很有道理。即使现在旋律没有用完,再过一万年、一亿年,旋律还能剩下多少呢?
秦先推推眼镜,在桌上画个圈:“音乐家在圆圈之内,以为创作是自由的,其实不然。限制在圆圈里怎么叫做自由呢?需要有人拓宽圆圈,让自由更自由一点。”
傅莲时肃然起敬,秦先又说:“有些人发明新乐器,就像发明电吉他,电贝斯,合成器,就有了摇滚乐、电子乐。有的人用原本的乐器,把更多声音放进音乐里面。像我做的就是噪音。”
“真厉害。”傅莲时感叹。
秦先反而迟疑起来:“你是随口夸一句,还是真心的?大多数人觉得难听。”
“真心的呀,”傅莲时说,“以前看飞蛾讲过,音乐的意义不是好听而已。”
曲君道:“我们莲时是这个样子,别人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
秦先斜他一眼,傅莲时小声说:“曲老板……”
曲君大为自豪:“像大卫在村口赤条条说话,他也信的。”
“要真是这样,”秦先想了想,“你要不要试试看编曲?”
傅莲时期待道:“但是我还没过小五的一关呢。”
秦先说:“这就不用当真了,比来玩玩。”从柜子顶抽出一个蓝色塑料篮,里边码了许多乐谱,有的用文件袋装着,有的散着,用夹子夹了一下。
“这些都是用不上的,”秦先说道,“抽到哪个编哪个。”
秦先有个习惯,要在谱子顶上写个记号,年月日。篮子里的乐谱日期都很近,几乎没有半年之前的。
“更早的呢?”傅莲时问。
“扔了。”秦先说。
傅莲时随手翻到最底下,见到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沾满灰絮,边角弯折,肯定压了很久没有扔掉。傅莲时说:“这是什么?”把那信封抽出来。
乐谱字迹跟秦先的不一样。用的是很差的再生草纸,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标题写的是“做梦”,底下用直尺画了四线谱。
这是挺奇怪的一件事。四线谱是四根弦乐器用的,每根线代表指板上一根弦,数字代表手指按的位置,方便看谱演奏,但绝难想象出音高。因此写旋律用的总是五线谱、简谱。
秦先为难道:“你怎么抽了别人写的呢?”
傅莲时赶紧把谱子合上,说道:“我随便拿的。”秦先说:“说来也巧,这是飞蛾写的……本来是昆虫乐队第一张专辑的曲子。”
傅莲时大吃一惊,动作顿在原地。他虽然猜想过,秦先帮昆虫乐队编过曲,一定认识飞蛾,但却从未幻想能找到飞蛾的手稿。难怪这谱子是四线谱!
曲君说:“就用这个吧。”秦先说:“真的么?”曲君说道:“没事儿。”
未经允许偷窥乐谱,道德上实在说不过去。这要是其他人的谱子,傅莲时肯定斩钉截铁不要看了。可告诉他这是飞蛾的谱子……他的心就像一块儿好西瓜,不是完全红。变着角度切,红心中间仍然夹了一颗黑籽。傅莲时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他还是说:“不看了。”就要把谱子封回去。曲君道:“你不是喜欢飞蛾么,不好奇么?”
“好奇,”傅莲时道,“但是太不好了。”
“没事,”曲君一笑,“反正是废曲了,飞蛾不会介意的。”
傅莲时说:“你怎么知道?”曲君说:“我认得他。”
傅莲时又动摇了,秦先说道:“要知道有人给它编曲,飞蛾会高兴的。”
“那好吧。”傅莲时把谱子又抽出来,摊在桌子上,和秦先一起看。
第23章 来易来去难去
飞蛾的谱子只写了两页单面,简单分开主歌和副歌。秦先拿来纸笔,将内容誊到五线谱,又在电子琴上弹了一遍。
这首曲子节奏比较舒缓,许多出其不意的升降音。用钢琴这样中性的乐器弹出来,也能轻易听出阴沉、晦暗的氛围。弹完了,秦先说:“有想法么?”
傅莲时反问:“为什么弹低音,不升高?”
秦先说:“因为是四线谱。”
“但你也没按原调弹,”傅莲时说,“高了一个八度。”
“要是真按贝斯弹,”秦先无奈道,“不单观众听不清,人声也唱不下去。”
傅莲时不响,意思是:既然改了,那就应当一视同仁。秦先只好又升八度,重新弹了一遍。升到中音区域,情绪不再那样低沉了,反而显得怅然而温暖。秦先说:“你喜欢这样的?这样变成做好梦了。”
“不喜欢,太普通了,”傅莲时诚恳道:“但为什么你想也不想,就知道飞蛾是做噩梦、不做好梦?发生什么事儿了?”
秦先哑然,他的确没考虑过。在他心目当中,这首歌就该是低沉的。第一因为他听过曲君做的demo;第二是他认定,曲君就该做噩梦才对。
“不要套话了。”曲君说。
“哦,”傅莲时闷闷地说,“其实就算弹高了,我也可以问的。飞蛾为什么做好梦。”
曲君摆摆手:“飞蛾睡得可香了,一夜无梦。想怎样写就怎样写。”
“那还是做噩梦吧。”傅莲时道。
依照昆虫乐队风格,器乐一定不甘心只做节奏的陪衬,非得有一条别出心裁的的旋律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