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神羲沉沉地望着他，清澈纯然的眼眸一如百年前在神界重逢时的那一眼，她很高兴自己从来没有看错过他。
“你近来在魔地，打算做些什么？”她问。
长昀握住她的手，慢慢向她解释道：“魔地结界破碎之后，其间积聚的浊气便会向离得最近的人间蔓延，人族无法抵挡，长此以往，势必会危及他们繁衍生息。”
“我想将离渊，赤地，绝谷从人间脱离出来，以无尽海相隔。”
“让浊气重回天地，也让清气重回魔地，千百年后，魔族便不会再世代居于穷山恶水之地。”
说完，长昀抿了抿唇，低头向她征求道：“此事还需神主定夺。”
神羲自然对他十分满意，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打趣道：“你擅自将神主拐回来时，怎么没想到问问神主的意见？”
长昀冲她眨了眨眼，无奈道：“阿羲......”
神羲也冲他眨了眨眼，正要开口接着打趣时，便被人又压在地上亲了几口，她抱着他滚了一圈，坐在他身上，笑道：“我答允了，你就这么去办吧。”
“只是，你能做到吗？”
神羲好奇地看着他，她倒是不清楚他如今的实力，分离魔地这种事，除了她，也就全盛时期的昱可以做到了。
但昱做出来的事，她倒是鲜有满意的，魔地积聚了那么多的浊气，说起来也都是因为他。
长昀指尖挑着她垂落的几缕发丝，点了点头，又带着几分期待地问道：“那神主大人，要一起去吗？”
“晚点。”神羲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我还要去人间办事，等办完后，就去找你。”
她没有明说的意思，长昀便也乖巧地不去追问。
他知道她很忙。
忙到只能和他温存这一时半刻，便不得不离去了。
*
无处不在的神力灵脉仍在被缓慢地修复着，看起来还需要几日。
神羲没有去围观煜尧的想法，他若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干脆寻个地自己陨落算了。
只是她才刚到海中，便有无数光点奔涌而来，窥探的或者传讯的，密密麻麻，让人不喜。
然而在她动手之前，浅淡的黑雾从她身侧掠过，轻拂她收于袖袍中的指尖，将那些躁动的光点一一抹消，眼前霎时一片清净。
神羲弯了弯唇角，不由回头，并不意外地没有看见人影，毕竟某个人说了，不来送她，不想看她走。
也不知这算来了，还是没来。
伏在山口的巨兽慢悠悠地挪了过来，黑影笼罩在水中，神羲朝它看了几眼，先前生出的一些猜想再次浮现，她朝巨兽招招手，晃动的灯笼便凑到了她面前。
太初出逃时，带了不少灵元，它们都沉寂在生灵界中，等待着家园重建的那一日。
神羲掌心按在触角灯笼上，神辉闪烁一瞬，那触角倏地收了回去，在巨兽额心化作一块闪亮的光块。
巨兽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懵懵地抬起，朝自己的额心看去。
“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吧。”
神羲眼中带了些许怀念，身影微微往前，悬浮在那和她一样高的光块前方，晶莹的光束穿过幽深的海水照在她身上，给她柔美的轮廓描了一层亮色的边。
鎏金碎光与之相映，圣洁至极。
她抬起手，指间神力倾泻，如细流注入光块之中，瞬息之间，巨兽身上细密的光纹闪烁，古老的记忆传承涌入它的脑海，它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眼，向海底沉去。
神羲没有动，只是垂着眼眸，安静地望着它缓缓下沉。
在即将触底之时，周围流动的海水突然停顿了一瞬，巨兽双眼猝然睁开，金色光芒绽放的刹那如深海之中腾起了旭日，悠远深沉的鸣叫响彻整片海域，似在呼唤天地万物。
它猛地从海底跃起，向高处冲去，掀起的浪涛发出震撼的啸声。
划过神羲时，空灵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神主。”
神羲站于浪中，裙摆微微荡漾，只微笑地看着它恣意遨游，轻声唤出它真正的名字：“鲲。”
长昀始终凝望着她，就如百年前坐于云端之上，也如十万年前浮在碎冰之中，那般虔诚。
*
鲲的现身让神羲想起了更多的生灵，那些鲜活的模样。
她落在崇吾山中，看到了似在此等候了许久的天音，娇俏的姑娘半倚着一株高大的菩提，一身丁香色的裙衫，使得臂弯处的长绫同样染上了浅浅的色泽。
“羲神。”
天音眼睛一亮，对她颔首一礼。
神羲的思绪恰到好处地落在天音身上，唇畔带了些笑意地问道：“怎么在这？”
“是风俞说的。”
天音抬手摸了摸头发，脚步停顿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凑到了她身边，只因为风俞说的那句，羲神就是月神。
天音跟她一起走在草木之间，就像从前跟着月神那样，低头自顾自地说着：“风俞说在仙界碰上了你，让我若是想找你的话，便去崇吾山等。”
“他好像去了神山，说要去找神祖......算账......”
天音飞快地抬了抬眼睛，知道神祖还在世时的震惊已被压了下去，此刻她只想给远在神界的风俞比个拇指，觉得他当真是个狠人。
神羲轻轻地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天音便也跟着笑了一下，整个人都逐渐放松了下来，她以为自己面对羲神时会不由自主地畏惧紧绷，但都没有，那股熟悉的感觉悄悄出现了，就像少时那样。
因为她是最小的神族，自降世起就几乎受到了每个人的优待。
尤其是月神，那一万年里，她常常跟在月神身旁，连风俞都说，因为她的降世，月神现身的次数都比过去多了不少。
“一定是怕她不在，你跟着昱神学坏了。”
风俞如此说，他还会拉着她偷偷指着那时还打不过的炎阳，“你看炎阳那副死样子，整天跟着昱神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年少的天音已隐约觉察出了月神与昱神之间微妙的氛围。
她听见过他们争吵，也不算争吵，只是昱神满脸固执地说，浊气不该存在于生灵界，月摇摇头后，对此表示沉默。
以前的她并不理解。
但如今的天音，已明白了月神沉默背后的意义。
第73章
神界。
冰天雪地之间，风俞挑着眼梢，慢悠悠地摇着把扇子，跨过横倒的碎木，凑到炎阳身边，明知故问道：“修神殿呐？”
炎阳有时候真的觉得他很贱，不，这人有不贱的时候吗？
炎阳理都不想理他，却听他又问：“素辉呢？”
语气不太好，像是想杀人。
炎阳皱起了眉，转头看他：“送回仙界了，你干嘛？”
“去杀人啊，你这不都帮我想好了？”
风俞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既然送回了仙界，估计也被神羲一起关进了虚空，他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
炎阳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滚滚滚，别用你那因果之眼看我，烦不烦？！”
推完后，炎阳心里又有点不安，摸不清这人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于是眯着眼不太赞同地劝道：“人家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就靠那点神力吊着一口气，还怀了神嗣，也不知能撑多久，你犯得着跟她过不去？”
“而且人家还是昱神的——”
说到这里，炎阳突然卡了壳，昱神的什么？
什么也不是，昱神甚至没有搭理素辉的意思，先前他们都以为素辉便是月神，也为二神终成眷属而高兴，现在显然不是了。
这事太复杂，炎阳想不明白，只觉得素辉可怜。
在他们都走光后，昱神也只是冷冷地站着，还是炎阳看不下去将人从雪地里扶了起来，又僵持了很久，昱神才抬手在素辉身上覆了一层神力，或许是照拂的意思，炎阳也不敢问。
只有素辉知道，煜尧是什么意思。
那是禁锢，他不许她使用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人的神力，但又没收走，是要用那神力养着他的孩子？素辉想到后，只觉得无限讽刺。
炎阳还在愣神，便听见风俞幽幽地问了句：“炎阳，你当初降世时，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炎阳：“？”
风俞神色莫测地看着他，脑子和心眼，总该有一个吧？
炎阳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后话，便觉得这人八成又想拿自己寻开心，他却罕见的没有和他吵架的意思，只低着头，带着些商量地问道：“羲神降世，咱们是不是该备列典仪，让生灵界众生都来拜见神主？”
风俞意味不明地扫了炎阳一眼，觉得这人傻是傻了点，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倒还挺足，他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后，转头朝外走去。
“去哪？”炎阳纳闷地叫了一声。
风俞走了几步后才想起来回一句：“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