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岁穗撇下眼,瞧了瞧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
  月白的衣裙被鲜血染红,深一块浅一块地拉着杂乱的褶子,垂落的袖摆早就碎成了几条,参差不齐地贴在臂膀上,潦草的伤口在破损的衣料缝隙间忽隐忽现,倒是不再渗血了,腥味却很浓重。
  她还从未有过这样一言难尽的时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约云团在她昏过去之后,又使了什么法子,救下了她。
  岁穗微微偏过头,目之所及已看不到裂缝的痕迹。
  她放下心,见长昀还是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便干脆闭上眼睛,继续靠在云团上,也好积攒些力气,从这地窟中出去。
  可睡着睡着,就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掌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岁穗其实没有睡着,连耳畔的风声都还很清晰。
  可那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她甚至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一丝响动,等意识到的时候,那股熟悉的清冷气息已扑到鼻尖。
  握着她腕骨的手掌在微微颤抖着,岁穗抬了抬眼眸,看见年轻男人乌黑的发,垂落的睫,以及没有血色的脸,像某种突然受惊,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动物。
  她唤了一声“长昀”,喑哑的嗓音把她自己都惊了一瞬。
  腕骨处的手掌又忽然握紧了些,带着无法忽视的灼热,长昀眼睫微动,好半晌后,才听见他低声回了一句“殿下”。
  “你不用将灵力输给我,灵力对我来说,效用不大的。”
  岁穗见他掌心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送入她体内,便想让他停下,早在神界时,阿韶便这么做过,可她生来就没有灵脉,注定什么灵力都留不住。
  灵力可被仙族用来疗伤,于她而言,却不如人间的草药管用。
  长昀眼眸一暗,却没有停下,只低着头在怀中翻找着什么。
  岁穗始终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正欲开口,便被一样冰凉的物什抵住了唇。
  第39章
  抵在唇边的是一只小巧的白瓷瓶,是阿韶随身带着,用来装甘露的。
  而岁穗也终于看清了长昀的神情。
  那双向来明亮的眼眸萎靡地黯淡着,像蒙着一层湿润的水雾,他没有眨眼,水雾化开,显出一种几乎掩藏不住的心疼之意。
  她不知怎的,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甘露入喉,缓解了几分干涩,岁穗忙转过脸,清了清嗓子,一时没有言语。
  山风胡乱吹起她鬓边的浅发,也让她原本清明的思绪被另一种混乱的心绪所取代,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回头时,那双眼已再次垂了下去。
  长昀习惯了她的躲闪,该不该多想的也早就想过了几回。
  他收回瓷瓶,继续在怀中翻找着,进山洞时,他问阿韶拿了她随身携带的行囊,也不知里头有没有装什么伤药。
  他知道灵力对她没用。
  可他一睁眼就看见她浑身是血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心神也在刹那间被碾碎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全部的灵力都推进她身体里。
  “疼吗?”
  他声音依然很低,不似往常清润。
  “不疼。”
  神力剥离到最后,岁穗的痛感便奇异地消失了,到现在还感受不到疼痛。
  “为何......会这样?”
  为何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一点意识都没有,是神力的缘故么?
  可云团没有反应,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岁穗想了想,隐下了后面那场幻梦,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这神力似乎想融进我血脉里,我将它揪出来后,便成这样了。”
  长昀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倏而松开了她的手腕。
  他找到了伤药,但上药之前,她身上的血迹得先擦拭干净。
  岁穗半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莫名感觉少了点什么,又见他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凑在她脸侧。
  “你脸上有血。”
  长昀视线转过一瞬,触及岁穗那双剔透的眼眸后,便很快挪了回去。
  似是而非的心疼之意恍然无踪。
  岁穗“嗯”了一声,任由他帮自己擦拭着血迹,她也受不了这样浑身脏污的模样。
  其实这些事,在她还是大邺公主的时候,是很习以为常的,今日却有些不太习惯。
  “我现在不太好闻,你离远点擦。”
  她忍不住小声地说了句,脸上浮现几分平时少有的苦恼和难为情。
  长昀轻柔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感觉自己不算很镇定的心又被她无意地撩拨了一下,他没敢去看,湿润的帕子从她瓷白的脸颊拂过,又轻轻按上了纤细的脖颈。
  “没有不好闻。”
  他微微凑近拨开黏在她颈上的发丝,哄着说道。
  岁穗的呼吸蓦地停了一瞬。
  猩红的血滴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湿帕裹着长昀的指腹,将那些血滴一一抹去,可很快,又有浅浅的薄红慢慢从细腻的纹理里透出来。
  宛若一片红霞,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诱人色泽。
  一呼一吸之间,雪白的颈线也随之微微起伏。
  长昀的指节就这么僵在半空,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他飞快地挪开视线,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能如预想的那样,心无旁骛地侍奉她。
  擦拭的动作戛然而止,方正的帕子转眼成了攥在掌心的一团,长昀眸色晦暗,立时收回了手。
  岁穗只瞥见他近在咫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脸上大约没什么伤口,仅是些无意溅上的血迹,但这一身衣袍,实在是污秽不堪,破破烂烂,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无法忍受。
  岁穗试着抬了抬手,想翻翻那只行囊,看看阿韶可有替她准备几件干净的衣物,但她气力还未恢复,便只能勾着行囊边沿,勉强曲着指节拨了几下。
  “殿下想要什么?”
  长昀将行囊放近了些。
  岁穗于是指了指叠在底下的一件藕色衣裙,可阿韶不在,而长昀又是男子,她盯着自己的衣袍想了想,慢吞吞地询问道:“可否劳烦你替我换下这身外袍?”
  至于里衣,还是等出了地窟,再让阿韶帮她换。
  长昀神色一怔,指节顿在那件干净的裙衫上,本该毫无温度的衣料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灼热。
  见他迟迟不答,岁穗便觉得这大约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她抿了抿唇,正想作罢,让长昀“不要介意”,便听他低声问了句:“殿下冷吗?”
  岁穗抬起一双眼睛,对着他摇了摇头,她不冷,大半的山风都被她背后的云团挡住了,绒毛亦带着暖热的温度。
  “那我先帮殿下上药,殿下若是冷,便告诉我。”
  是了,那些狰狞的伤口都掩藏在污损的袖摆下,也得去掉外袍之后,才能清理上药。
  岁穗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应了一声。
  长昀这才迟钝地伸出手,探向她束在腰间的宫绦,尽管只是一个简易的双结,但他依然解得生涩又缓慢。
  岁穗也不催他,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逐渐泛红的耳廓。
  这个时候,她再催,好像就不太像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腰际倏然一松,岁穗低下头,便见宫绦已被解下,叠好放在一边。
  长昀靠近了些,看着她垂落的眼睫,而后曲起指弯,将交叠的衣襟轻轻一扯,衣肩滑落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正急促地跳动着。
  有外袍阻隔,里衣并未染上什么血迹。
  压在身上的浓重血腥气也骤然少了许多。
  岁穗靠在云团上,看长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一团血污的破布里抽出来,袖摆处损毁的里衣也被他一道裁下,那些凌乱的伤口便随之完全暴露出来。
  那是连岁穗自己都不忍心看的触目惊心。
  长昀沉默着没有动作,低垂的眼眸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泛起一阵涩意,他指节收紧,不敢去想她轻描淡写的“揪出神力”背后是怎样的疼痛。
  他重新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将那些血污轻轻拭去。
  “殿下,不想要神力么?”
  一片寂静中,岁穗听见他问。
  神力许她进来,又对她如此亲昵,显然是想择她为主,承载神力后,她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神君。
  可她放弃了,长昀明白她的选择,却不由担心起她的将来。
  “我若是取走神力,此处的生灵又该如何呢?”
  在神界时,岁穗是想要神力的,可让她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不顾他人的死活,她做不到,而她已决定离开神界,那有没有神力,都无关紧要了。
  “神力已化作灵脉。”长昀在擦拭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了那些裂缝后,邺都的大阵便不会破碎了。”
  岁穗亦是这么想的,她的血既有如此用处,倒也不枉这一身的伤了。
  说话间,长昀已将血污擦拭干净,那一道道伤口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更为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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