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就像是夜里突遭梦魇的孩童,非得握住些什么才能安心似的。
  可他现在也没在抖。
  虽这么想,可岁穗还是伸出了手,月白的衣袖随之滑落,露出半截伶仃皓腕,摊开的掌心虚虚地松在半空,不以为意地说:“你若是疼,便握着我的手看看会不会好些。”
  他竟还握了她的手吗?
  长昀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宛如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眸,里面装着坦然与关切,不见羞涩,亦不见怜悯。
  她对身边之人,向来都是这样真诚且纯粹,别人对她好,她便也捧着一颗真心来报。
  对阿韶是,对他也是。
  但这世间,却从来是真心最难得。
  台上的灯烛不知何时熄了,莹莹月光铺陈在地。
  长昀低垂着眼,不敢去握她的手,他今夜的冒犯之举已经太多了,实在不愿因为这点尚能忍受的痛楚再去唐突她。
  “多谢殿下相救。”
  若不是她救他,收留他,长昀恐怕熬不过心疾,此刻业已成了一副枯骨。
  夜风拂过庭中蓬盛的银杏,带起一阵簌簌声响。
  岁穗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觉得尴尬,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转而去看窗棂外摇曳的绿意。
  “我没救你什么,你也知道,我是个凡人。”
  救他的,或许是神界的神力,或许是什么未知的神通,她仅仅只是看顾了他片刻,谈不上救命之恩。
  长昀皱了下眉,以为她误会自己不愿伸手是在嫌弃她无用,他心头慌了慌,也来不及去想唐突不唐突,连忙探出指节去勾她收回的手。
  掌心贴来一阵凉意,岁穗垂眸,竟从他虚搭着的两指中看出了些许矜持与克制。
  “不是的。”长昀顿了顿,然后十分肯定地接了下去,“确实是殿下救了我。”
  “你怎么知道?”岁穗奇怪地看向他。
  “我,”
  若她知道自己曾试探过她,会如何?
  长昀犹豫了一瞬,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慢而忐忑地接了下去,“在神界时,为了知道心疾好转的缘由,我曾探过殿下的灵脉——”
  “是我当时思虑不周,冒犯了殿下,殿下尽管责罚,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岁穗微微一怔,看着他略显无措的眉眼,一时没有言语。
  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从未有人因为试探了她,向她道歉。
  阿韶试探过她,风俞也试探过她,或许还有别人,似乎在神仙眼中,试探他人的灵脉、修为、乃至躯体,是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以灵力作媒介,甚至能完全不被被试探者发觉。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但其实,试探,不应该,习惯被试探,也不应该。
  长昀始终没等到她开口,紧绷着的肩背便始终紧绷着,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因着心中不安,更显苍白。
  “殿下?”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岁穗倏而回神,然后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好责罚的,往后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便是。”
  “——然后呢?”
  她没有灵脉,连风俞都这么说,他是如何肯定她确实救了他的?
  长昀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血脉相连”这回事,而那日回去后,他又想了许久,血脉相连定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猜测,这是一种比血脉相连更要神秘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阿韶(嫌弃):这鸟竟然掉毛?
  第33章
  “然后呢?”
  长昀并没有立刻回答,岁穗也不催促,想来应当是什么不易说明的东西。
  毕竟当初看顾他时,岁穗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而阿韶也找不出缘由,才浑说是她的天神之气救了他。
  过了一会儿,长昀将手收了回去,又将衣袖挽起,一直挽到臂弯。
  岁穗垂眼看着那截苍白而劲实的小臂,上面缓缓浮现她曾见过的,灵气与魔气交织的情形,只不过现在显然是魔气更重一些。
  “殿下不如试试,能否触碰到这些气息?”
  长昀说不明白,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寻常人族若是不修行,根本无法窥见灵气或魔气,可她能看见,只是不知她是否同样能感受到那种奇怪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魔气和灵气俨然失了平衡,隐隐透出厮杀之意。
  岁穗看了他一眼,接着伸出两指,轻轻压在他腕处,浅浅的筋骨贴在指尖,一并传出的,还有少年格外急促的脉搏。
  他心跳得好快,但另一种怪异的景象,顷刻占据了她所有的目光。
  魔气以肉眼可见的态势步步远离她的指尖,像是不敢接近似的,而银色灵气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自一团黑气中钻出,缓缓攀上她的指尖。
  岁穗眨了眨眼,屈指轻轻一勾,便勾起一条雪一般的线。
  长昀眸光微微一颤,抿着唇,强压心中那股酥麻之意。
  “怎么会?”
  岁穗看不明白。
  温热的银丝挂在她指尖,闪着零星微光,带来某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也仅仅是熟悉,在岁穗的记忆中,她从没见过这东西。
  “我也不知......”长昀视线压得很低,开口时,声音已染上了一丝哑意,“殿下似乎能左右我的灵力。”
  岁穗垂下指尖,任那截银丝掉落,沉入他苍白的肌肤。
  长昀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灵丝缠绕她的时候,也放松了对他心脏的钳制,这或许便是心疾好转的缘由。
  他正想告诉她此事,腕处却突然一热,他猝然垂眸,便看见女子宛如柔荑的手一寸一寸、不紧不慢地游走在他臂处。
  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乐趣似的,掠过臂弯,推起衣袖,逐渐覆上他的肩臂。
  长昀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只觉得被她抚过的每一处都热得发烫,而她又凑得极近,发顶几乎擦过他的下颌。
  他失了言语,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漂亮的眼尾慢慢烧出一片旖旎到极致的红霞。
  阿韶甫一落地,便撞见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殿、殿下,你、你在、在......”
  她睁圆了眼,语无伦次地说着,“轻薄”二字已到嘴边,却像是咬了舌头,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挪动步伐,竟想先退出去。
  “阿韶,你正好来看看。”
  听见门口的动静,岁穗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覆在长昀臂上的手却没有松开,只是衣袖实在推不上去了,她也不至于为此去扒了长昀的衣服。
  “看见了么?”
  见阿韶凑了过来,岁穗微微侧了侧身,以便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阿韶虽走近了,却没急着看她手握之处,而是先瞄了眼长昀,只见一身玄衣的小龙君乖顺地坐着,仿若一片镇定,可偏偏面颊和耳朵都微微泛红。
  她揶揄似的冲他咧了咧嘴。
  长昀恍若未觉,另一只藏在袖袍中的手却不自禁地握拢起来。
  无所遮蔽的臂膀上,岁穗的手成了一座凭空落下的天堑,一边是流畅丰盈的灵气,另一边是堵塞畏缩的魔气。
  灵气在黑雾中穿梭,时不时也会勾勾她的指尖,显得十分亲昵。
  阿韶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打趣般地说着:“殿下,看来你和长昀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吗?”
  她既看见了,岁穗也就松开了手,魔气没了阻拦,便在长昀的手臂上试探着流淌下去,又与灵气裹缠在一起,瞧着却是淡了许多。
  “可有觉得好些?”
  岁穗垂手抖落几根银丝,将长昀的衣袖重新挽至腕处,瞥见少年几分不自然的神情,她顿了顿,“抱歉,一时情急,唐突了你。”
  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说这话的人便换了一个。
  长昀垂下眼睛,浓而长的睫毛扫落,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须臾,又道:“没事。”
  看来确实是她救了他,过多的魔气会引出心疾,而她不知怎的,恰好能驱散魔气,也就顺势缓解了心疾。
  但这灵气又是怎么回事?
  “阿韶,将你的灵力放出来我看看。”
  长昀似乎还未平复过来,岁穗看他一眼,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所为是真的唐突到他了,才让他如此不自在,便没再开口说下去,转而去问阿韶。
  “殿下发现什么了?”
  阿韶好奇地问了句,掌心赤红的灵力像是一捧燃烧的焰火。
  岁穗眼中映着明亮的火光,她盯着看了一瞬,然后果断地伸手去勾阿韶的灵力。
  “哎哎!殿下,小心烫——”
  阿韶惊叫一声,她真身是属火的凤鸟族,一身灵力皆是浴火而生,灼热非常,她实在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如此大胆。
  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还一点事都没有。
  “咦?”
  阿韶太奇怪了,她眨了眨眼,愕然地看着自己的灵丝温驯地挂在女子指尖,像一根根红线坠荡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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