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粗粝的砂石骨碌碌向外滚去,缀在最后的圆脸小仙收回脚尖,先是朝左右望了望,后又伸手扯了扯前头仙友的袖角,垂着眼,低低问道:“伽南,你说......那两位神君若不出现,咱们便要日日在神界打转吗?”
  他们四个奉北斗帝君之命在神界恭候风神和水神,若神殿显形、神君归来,便要马不停蹄地回仙界禀告帝君。
  帝君此举只是为了给两位神君呈上喜帖,神君若肯赏脸,那素辉帝姬的婚仪便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风光体面。
  然而,除了火神外,风神和水神都没有神侍,且一个在妖界,一个在人间,神迹难寻,是以他们只好用这种笨办法来打探神君的行踪。
  毕竟,那么大个神殿,他们多转转,总是能瞧见的。
  被称作迦南的小仙苦着一张脸,掀起眼也朝四面望了望,叹了口气:“伽离,帝君之命,谁敢不从?咱们再等等吧,应当就在这几日了。”
  火神殿下的神侍曾悄悄和北斗帝君透露过风声,两位神君不日便会返回神界。
  “当真?为何是这几日?”
  伽离不久前才被提到北斗帝君手底下当差,平日里做事也算机灵,迦南便有心多提点他几句:“据说,羲神神力每万年便会波动一次。万年之期将至,三位神君必会回到神界,守在神山下。”
  羲神之名,伽离是听说过的,祂乃诸神之首,尊贵无双。
  “竟是这个缘故!”伽离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又惊又喜道,“那......神尊,可是要降世了?”
  迦南瞭了一眼极远处高耸入云的神山,摇摇头:“不可知之事,亦不敢妄言。神尊的命数,又岂是我们能够妄自窥测的?”
  伽离噤了声,面朝神山伏了伏,以示恭敬,接着快步跟在迦南身后,没过一会,便瞧见一座富丽堂皇的神霄绛阙。
  那是穗公主的神殿,这在仙界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新神降世,对各界来说都称得上是一桩大事。
  众仙君为当她的神侍,一度挤破了头。
  然而,他们等了半年,才等到新神君从沉睡中苏醒,苏醒的神君竟是个毫无神力的凡人。
  众仙大失所望之际,也偶然得知,新神君原来是素辉帝姬在凡间的皇妹,生来便骄纵任性,还企图拆散素辉帝姬和煜尧仙君。
  素辉帝姬乃北斗帝君独女,出身、脾性、样貌、修为那可都是一等一的。
  煜尧仙君则是仙界近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身仙力精纯浑厚,刚正不阿,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死在他手上的魔族不计其数,很得三位帝君看重。
  素辉帝姬下凡游历,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煜尧仙君,两人情投意合。
  帝姬回归仙界那日,煜尧仙君竟也同时得道飞升。
  两人是众所周知的爱侣,只差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仪了。
  不料,帝姬在人间作天作地的皇妹,如今却飞上枝头,成了“神君”。
  神界莫不是搞错了,才将她提为神君?
  凡人若能成神,那不是在打这群修行了千万年的仙君的脸吗?
  不过这话,众仙也只敢在背地里偷偷地说,他们都等着看穗公主何时会被丢下神界。
  北斗之人向来不拿正眼看那神殿,伽离本也只是朝前瞟了一瞟,却如遭雷劈一般钉在原地,竟是半步都迈不动了。
  等等,谁能告诉他,那立在神殿外的白色身影,为何如此眼熟?!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接着一把拽住了迦南的手臂,指了指前方,慌慌张张压低了声音说着:“迦、迦南,那是......”
  迦南被他猝不及防地拽了一个趔趄,不免有些恼怒:“做什么?!”
  瞧他一脸见鬼的冒失模样,迦南忍着脾气,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瞳孔霍然一缩,整个人都震了震。
  煜尧仙君为何在此处?他不是去离渊除魔了吗?
  迦南眼皮一跳,顿时想起帝姬还在北斗仙宫等着煜尧仙君,若帝姬知道此事,该如何心痛?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大婚在即,这穗公主却还是阴魂不散,不知廉耻地勾引煜尧仙君。
  “实在可恨!”他暗骂了一句。
  帝姬是整个北斗的珍宝,如皓月般圣洁无暇,素来心地善良、温柔高贵,平日里更是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在人间摊上这么个皇妹,那十数年定是受尽了委屈。
  迦南是帝君近侍,所以知道一些不许流传的内幕。
  在凡间时,煜尧仙君本是和穗公主定的婚约,哪知这穗公主骄纵任性、声名狼藉,还撕了婚书,将婚约当儿戏。
  见她实在不算良配,煜尧仙君只好顺她之意,将婚事退了。
  可退婚后,穗公主却又对煜尧仙君百般纠缠,仙君心善,推脱不掉,只好加以照拂。
  如今煜尧仙君从离渊归来,还没来得及与帝姬相见,便被穗公主唤了来,也不知这穗公主又在作什么妖。
  事关帝君和帝姬的名声,迦南阴沉着脸,低声吩咐另外三人:“你们速速回去将此事禀告帝姬!”
  三人应声而去,见他们行得利索,神殿外也没有旁人,迦南稍稍放下了心。
  他曾有幸侍候过几回煜尧仙君,本想上前去劝劝,走了两步,却还是犹豫万分地停下了。
  第一次见到煜尧仙君之时,迦南便知道,他与他们这群小仙有着天壤之别。
  不仅是因为他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修为,还有萦绕在他周身的高贵无双的气度,仿佛是从千年万载的光阴里积攒而来,是连北斗帝君都比不上的。
  要不然,也不能入了素辉帝姬的眼。
  众仙曾说,煜尧仙君并非出自仙族世家,迎娶帝姬实属高攀。
  那是他们没见过这位仙君。
  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出,除他之外,整个仙界再无人能配得上帝姬了。
  而此时,一身素袍的男子立在无尽苍茫的神界之上,却也不显突兀,仿佛他天生就该在此处俯瞰众生一般。
  迦南终是转过头,叹了口气,步履不停地朝仙界奔去。
  第4章
  神殿阖门,以一种冷漠的姿态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天光清明,荡开一圈圈静谧的弧,飞檐翘角的阙楼四面,浅色蹙金帷幔堆叠垂落,风吹不动,将建在最高处的悬阁遮得严严实实。
  一道颀长瘦削的玄色人影顺着玉阶缓慢地登上阙楼,似是怕惊扰了谁,他一步一步落得轻而又轻,最后停在悬阁前。
  直到临近了,那双冷沉似水的墨色眼眸里才浮出一点点别样的神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帷幔另一边,雕花锦织软椅里斜斜靠着一个轮廓柔美的女子,一身软银轻罗曳地长裙,如皎皎月华铺散开来,及腰的黑发一半拢在肩头,另一半顺着扶手柔软地垂于半空。
  女子的面容甚是安详,她歪着头,仍在沉睡。
  外头风声略带喧嚣,但在阁内却听不到一丝声响,像是这儿的主人刻意不让任何事物打扰到她一般。
  长昀笔直地立在阁外,见帷幔仍旧低垂,原本期待的神色又变得犹疑。
  半晌后,他闭了闭眼,退后半步,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原本随风飘扬的发带突然停滞下来,只见他手腕空悬,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身前轻轻一推,神识顿时如细丝一般向女子递去,却毫不意外地被帷幔打了回来。
  这悬阁不知是谁的神力所化,几乎是牢不可破。
  长昀凝着眉,极耐心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唇色泛白,瞳色渐冷,识海中漫起一层诡异的黑气,才终于破开一条微乎其微的裂隙。
  顺着稍纵即逝的裂隙,银黑的细丝迅疾而无声地缠上女子搭于扶手那段纤细的皓腕,但也只能停留片刻,还没来得及探出更多,便飞快得消散了。
  沉睡中的女子似有所感,两条细长的眉毛轻轻蹙了蹙,挣扎着要从无梦的长眠中清醒过来。
  而咫尺外,风声飒飒,帷幔很快又恢复成了铜墙铁壁的状态。
  这禁制实在难以突破,瘦削的年轻男子像是力竭一般倚在栏边,只能借着长栏勉强稳住身形。
  他摁在腕处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在同样苍白的天光中拉出清寂而脆弱的一笔。
  如此一番折腾,探到的情况却和已知的一样,长昀心中自然疑惑深重。
  神君气息平稳,身体无恙,但也确实是凡人之身,毫无神力。
  真是匪夷所思。
  凡人为何会飞升,又为何会沉睡如此之久?
  而半年前,她竟真的像阿韶说得那样,只是陪在他身边,便救下了他?
  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却不得不信。
  阿韶也提到她常常为了这沉睡之症发愁,今日虽飞快地查看了一番,但病症古怪,一时半会也寻不出解决之法。
  而更奇怪的是,方才神识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由心中深处钻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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