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爷是在负一层的包厢“接待”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
  甫一进门,周琅便被压着单膝跪在了地上,膝盖在大理石地面磕出沉闷的声响,但少年头颅高昂,不肯矮下一分,还高声质问尧泽,把祝青绑去了哪里。
  尧三压了几日的气没消解,不能对着大病初愈的祝青发作,今天刚好来了个当事人,求之不得要把他当沙包。
  但三爷也公平,不屑假他人之手,喝退左右后,挽起袖子一拳就揍了过去。
  他当年在校期间辅修格斗,简单出手便可在几个回合内撂倒教官,中式教育培养出的优等生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周琅狼狈躲避,几个回合间已从案几被逼到墙角,他一手扶住交趾黄檀木的角柜,捞起上头的摆件就朝人丢了过去。
  尧三歪头让过这枚庞大的暗器,略一抬手,粉彩花鸟纹瓶瓷瓶便稳稳地落入了手心。
  三爷纨绔不羁地托着瓷瓶,一边掂量一边嘲笑:“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找我?祝青真是瞎了眼拿你跟我比。”
  话音落地,三爷怒极,扬手摔了瓶子。
  上方天井里,几尾鱼儿正在睡莲间自在游曳,粼粼落下的水光刚好打在碎瓷上,清代的物件一片片落在地毯上,分两头延伸到二人的脚下,铺出了道流光溢彩的白瓷路。
  周琅稳住身体,低头咳出几丝血,忿忿地以手背抹去。
  “比不得吗?在祝青心里,你就是比不过我!”
  他死盯着尧三,巴不得见对方恼羞成怒,再捶他几下。
  所以尧三扑上来攥住他衣领的时候,周琅让也不让,甘愿往前顺着他的方向,然后在对方出手前一抬头撞了上去。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五的打法,尧三被撞得后退一步,立刻又遭受了跟上来的一个肘击。
  周琅趁势把他按倒在地,一边还手一边大喊:“你把祝青藏哪儿去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把祝青交出来!”
  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打起架来是很骇人的,尤其是其中一个没怎么打过架,一打起来全然是不顾命的打法。
  尧三是想教训这个后生仔出气,但周琅为了赏他一脚不惜以头倒地,眼见着就要被碎瓷扎进眼睛,他怒骂了一句,飞起一腿把对方凌空踹进了角落。
  周琅摔滚得结结实实,后背撞在墙上又弹到了地面,如烂泥一滩瞬间就动弹不得了。
  血污堵在嗓子眼里,身体各处宛如着了火,四肢好像折断了一般的疼。
  他胸腔和腹部此起彼伏地收缩着,只感到身体痛,心里更痛。
  即使已经是这般的惨样,周琅还是顽强地伸出手,嘶哑地发出呻吟:“你把祝青交出来……还给我……”
  尧三上前,一手刀劈晕了他,叫人把他拖走。
  他以为把人打成那副死样,周琅绝不敢再来第二次,结果第二天、第三天,那小子还来上瘾了。
  三爷饮下半杯酒,听见通报声怒砸了杯子,冷笑着说:“这倒和你当年有几分像。”
  阿力在一旁抹汗,讪笑。
  “你去把他轰走,别叫祝青看见。”
  阿力一边往负一层去一边心头嘀咕:要能看见早看见了,都来了这么多回了。何况第一趟来,三爷和周琅打了个两败俱伤,祝青谈完事回来分明看见了他脸上的青紫,也没问半句,怎么会多余管这档子闲事。
  他摇摇头,感慨这三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自欺欺人,怪不得有此一劫。
  阿力正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不想为了别人的恩怨情仇做沙包,于是转道先溜到厨房搜罗了一堆好吃好喝的,才去见周琅。
  “你……”少年听见门响一下子扑了过去,接着却一愣,“你是谁?”
  阿力微笑:“厨房上菜的。”
  “我不吃你们的东西,告诉我祝青在哪儿!”
  阿力不管他叫嚣,径自坐了下来——尧三专用的红木沙发他不敢坐,先就了一旁的鼓凳。
  十来份精致茶点在案几上摆开,他也不递话给客人,自己直接品尝了起来。
  俱乐部的后厨请的是世界各地最好的厨师,就连街市上那些开了百年的老字号也不见得比这地道。
  阿力吃得专心,周琅本不想搭理他,但来了这么个人,很难不注意。
  “你吃东西不会去别处吗?尧三呢,我要见尧三。”
  “三爷且忙着呢,”阿力拿筷子指一指他包扎得粽子式样的脑袋,手腕抖一抖,“后生仔,我也劝你,不要和三爷死磕,要不是大佬手下留情,你早就魂归西天了。”
  “我不信你们还能草菅人命吗?”
  “年轻人话讲这么难听……你自己送上门来挨打,出了事那叫意外,怎么能是我们罔顾法纪呢?”阿力摇头撇嘴,“你每日如何进的俱乐部,走的哪条路,监控上可都记得一清二楚,你要真在这儿丢了命,也是你寻衅滋事,阎王爷催命,知道吗?”
  周琅是杆人形标枪,荡去他的囫囵话,一尖头就扎中了要害:“那祝青呢,祝青在这里不是更危险吗?”
  阿力住了嘴:“……”
  这世上竟然还有比他们三爷更恋爱脑的人吗?
  他啧一声放下筷子:“你还没弄清,祝先生就算在这里,和你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要依着三爷,把人藏到天涯海角,说让你寻不到一辈子也妄想,今天你还能进来,你猜三爷是看着谁的面子?”
  “所以祝青是真在这里,他知道我来?”
  连日寻找终于得知祝青下落,周琅眼中的光倏然亮了一瞬,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难道……他不愿意见我吗?”
  阿力一见鱼上钩,立刻道:“这就该你想想,祝先生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三爷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关着他一辈子,他又不是三岁孩子。”
  “他……”周琅神思一晃,突然间嘴唇乌紫,脸也跟着发青,“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尧三为了绑他,把肖儿害得不浅,又调走kevin,祝青怎么还愿意呆在这里?
  难道是怕尧三祸及自己吗?
  那……
  他正想着,又听阿力道:“这事儿,你去问问你哥哥,就知道了。”
  “我哥?他都被尧三陷害入狱了,还要我问什么?”
  “你这话又不对,那也得他真的做错事,才能被陷害吧?你就问他一句,‘还记得小关吗’,相信我,到时候就算我绑你来,你大概也不肯来了。”阿力提醒完毕,起身打算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小关阿关?周琅胸腔憋了一口气,对他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加诸感到恶心!说肖儿做错事,那也肯定是尧三欺骗肖儿在先,诱哄祝青在后,所以人明明就在这儿却不能见他!
  他孤立无援地捏紧了拳头,出声喊道:“你等等!”
  阿力又回过头,却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泄露出的、仓皇的委屈。
  像是被人丢弃的玩偶,只余绒毛鲜亮的想象,实则满身都沾染了垃圾堆的污秽。
  周琅朝前伸出来了手,抬得不高,堪堪够离开身体,挽留地并不坚定。
  说出口的话亦如是,问得十二分不甘心:“我会去找我哥问个清楚,但你得告诉我,祝青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尧三,有没有好好对他?”
  哎。
  阿力偏过头,抿起嘴唇无语了一下。
  “你放心吧,我们三爷待钟意之人,情圣来了也自愧不如。”
  阿力说完不动,诚心等着他一句“那就好”,但周琅没说,只是愣愣地垂了手,脊背与后脖子连着的一根筋塌了似的软下去,然后行尸走肉般路过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肖复殷的店已经被查封,住处因着没挂他的名字,周琅暂时还不至于流落街头,但又多了档子配合调查的事。
  他从问询室出来,拉住同行的王律,问大概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哥。
  王律:“这种类型的走私案件侦查期一般都很长,最短也要两三个月。”
  周琅心凉了半截:“那岂不是要等到开学后了?”
  可开学了,是不是就能在浸大见到祝青了?
  来之前他收到了王睿的消息,寄到浸会的笔电快递联系不上人,又回到了重庆。
  ——尧三现在扣着人,但总不能关着他一辈子,学校也不让去吧?
  见他心事重重的担忧模样,王律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小肖说?”
  “您有办法让我见他一面?”
  “没办法,但是带话没问题。”
  “那您帮我问一下,”周琅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他还记得小关吗?”
  “小关是谁?”王律有些奇怪,案件审查到现在他没有看到姓关的人,这时候问,是和案子有关吗?
  周琅为难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您就帮忙问这一句就可以了……可以的话,问清楚一些,我想知道我哥听到名字的反应。”
  “就叫‘小关’?全名是?”
  “只有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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