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要吃宵夜吗?”
“宵夜?”祝青顿了顿,有点莫名,“太晚了,吃了胃会不舒服。”
“好吧。”
周琅整晚的期待在这句委婉的拒绝下烟消云散,舌尖发麻,再讲不出别的话。
他想,怎么有人讲话应承如此随便,轻飘飘就食言。
十八岁男生垂头的模样好像受伤puppy,祝青看在眼里,想,来者是客,算了。
他停住步子,主动提了个话头:“周琅,要是kevin明天早上来找茬的时候你肯帮我解围……”
周琅猛然扬起头看他。
祝青狡黠一笑,轻快地说:“我就请你吃早餐。”
第4章 云吞
周琅惦记他的港式早茶,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kevin衬衣领口挂着条领带便上了楼,单手打结的同时猛敲祝青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祝青雷打不动。
“我进来了。”早上刚洗漱后的声音是清冷不悦的,kevin下达通知,打开了门。
祝青婴儿模样侧卧在床,唯一的枕头塞在腿弯处,被子大半挂到地板,只余了一角搭在少年人清瘦的腰线上。
总之,所有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包括楼下餐桌上那束鲜艳的玫瑰花。
kevin想起来额角青筋就跳,帮祝青盖被子的手半路收回,一股脑团一团砸在了梦中人的脸上。
“起身啦!”
祝青醒了,祝青不敢动。
头顶这位一听就是攒着起床气来的。
周琅在梦里尝四喜烧麦,睡前看的百度百科过于活色生香,留在视网膜香到神经中枢,他在梦中一口咬下去,生生被疼醒。
睁开眼,手背上一个清晰的牙印,像蜗牛爬过的痕迹,口水亮晶晶。
他迅速在睡裤上蹭了蹭,然后发觉对面好像有动静。
周琅恍然记起昨天缔结的早餐同盟,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哗啦一下拉开门,撞入眼帘的是凌晨花枝招展回来的某位,此时正一脑门官司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靠在门框上,甚至鞋都没一双。
谁看了不说惨。
周琅和祝青对视了一眼,悄悄往前伸了伸脖子,瞧见kevin坐在床上,白衬衫西装裤,比昨天的收租造型强上许多倍,像个来递交破产文件的律师。
祝青朝他左右轮番挤眼睛,嘴角一上一下,仿佛一条叽里咕噜吐泡泡的鱼。
周琅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不是吧,大佬,你笑什么啊?”祝青垮了脸。
周琅立刻严肃起来,才要说话,kevin就发现了外边的不正常。
“你跟谁说话呢?”
“我没……”
“我刚跟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哎哟,”祝青头顶着墙转了180度身,侧脸压在门框上变了形,拉长调子回,“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你说我听听。”
祝青两眼一抹黑,烦得想撞墙。
kevin:“你说你每天……”
“阿k哥!”
周琅一个健步蹿到门口,热情洋溢地摆出个假笑,“阿k哥早上好!”
“……早,周琅你起得挺早啊。”kevin中途熄火,看了看祝青,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训下去。
周琅抓住时机扯话题:“听说香港早茶很有名,我想去尝尝,特地早起的。”
“对,我都忘了,昨天晚上太迟了都没问问你。”kevin换上大哥的口吻,“你想去哪儿逛逛?回头让……”
kevin“让……”了半天没让出来。
祝青原地复活,见缝插针地奚落他:“让什么呀,肖哥生意忙,你当牛做马上班族,实习期都没把握过,让他自个儿逛吧。”
kevin伪装的好脸色瞬间消失:“你呢?你不是个大活人?”
“我才不……”
“就让祝青带我逛吧!”周琅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祝青马上反应过来,接到信号漂亮眼睛狂眨几下,声音都兴奋起来:“好……好啊!小周弟弟难得来,你看多巧,正好我期末考结束不是很忙。”
kevin瞬间疑惑。
祝青拉着周琅,像战区老百姓遇见了人民子弟兵,格外亲切:“小周你刚说什么来着?吃早茶是吧!走,青哥现在就带你去,我请客。”
祝青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又一阵风似的打发了kevin,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kevin:“……?”
周琅:“:)”
祝青换了身花里胡哨的衬衫,粉蓝白三色,大海椰子树图案,配上那张精雕细琢的漂亮脸蛋,像块行走的人形立牌。
周琅却完全反着来。一身黑,又戴顶黑色渔夫帽,和他分坐在桌子两边,低头吃云吞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道锋利的下颌线。
祝青吃两口歇三分钟,叼着咸柠七吸管走神,却见对面的人皱起了眉头。
“我的天……”周琅眼睛皱得陷进去,不可思议地说,“这什么,怎么这么腻?”
“腻?”祝青从他碗里拨出那只咬了一口的云吞,塞进嘴里嚼巴嚼巴,“不腻啊。”
周琅愣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怎么这人毫不介意就挖走吃了?
他紧急饮下一口港式奶茶,更腻了。
“不腻吗?”他慌乱看回祝青,筷子在面条间胡乱游走,“腻得我快倒立行走了。”
“呵,”祝青咧嘴笑,一口白牙整齐标准,“你们内陆人说话都这么好玩吗?”
周琅也跟着笑,即使他没明白这句话的笑点在哪儿。
“这儿有辣椒酱吗?”
祝青停止了笑,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周琅半瓶辣椒酱下了碗,才猛地一拍桌子:“哦,你们重庆吃辣的!”
周琅发现,眼前这个大他一岁半的男生除了漂亮和路痴,又添一条可爱的地方。
反射弧,真踏马长。
这是周琅同学记录祝青关键词的第三行。
亚热带季风在六月外面徘徊,香港还没有很热。
周琅早上出门,被祝青带着到处闲逛,遛街串巷,路过鲜活吵嚷的海鲜市场,途径繁华的水泥森林。等绿灯时,祝青在街边点烟,掉了漆的栏杆在他背后压出褶皱,周琅在帽檐下望人,右耳划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正午太阳很高,从几十层的楼顶大方倾泻,祝青的烟如此随风飘在热浪里,画出缱绻的勾引意味。
另条街对面有个靓丽女生,点着艳红的唇,走到他旁边搭讪,周琅转头看灯,还有五秒。
他急不可耐在心里倒计时,提前0.5秒数完掉头,祝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正在垃圾桶上捻灭烟头朝向他走。
他们并肩过灯,黑漆漆的周琅吸走了全部的阳光,白色艳阳淌进他身体里,形成炽热火球在胸腔为非作歹。
一整条斑马线的距离,周琅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响。
“你想去哪儿玩?”祝青的声音被尼古丁沾染,粗粝又青涩,在他旁边问。
“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景点?”祝青疾跑三四步,跑到一家音像店门口,敞开的门边老式柜机呼呼冒冷气,“太平山、浅水湾、维港……你是刚考完试对吧,要去黄大仙祠拜拜吗?或者文武庙也行,文昌帝君也很灵。”
冷风吹起额发,他闭着眼睛,凉气黏在睫毛上。
“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呢?”周琅距离他一米远,伸直手臂去够那风,“我想去你弹吉他的地方。”
他也说不清怎么鬼使神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祝青在浸大读一年级。
白天在九龙塘上课,一、三、五晚上去兰桂坊,从喧闹的白天出走,再迅速投入缤纷的夜晚,学校或夜场,他在身份和环境间切换自如,油滑得像一条鱼。
至于令kevin大动肝火的尧三,祝青真懒得解释。
他在兰桂坊一带唱歌,“禁色”酒吧的兰姨人脉广,路子多,知晓他学生仔辛苦打工给自己挣学费,乐得用他天生的好皮囊作营销。
香港就是这样,或者讲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价值会被丢弃,能给别人提供价值,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尧三么,不过是生存法则之内必然会出现的人,没有尧三,还有尧四、尧五、尧六。
每周他当班的那几天,尧三都会带一帮马仔,凶神恶煞地过来,大晚上一群人戴着墨镜演古惑仔,齐声喊他“青哥”,然后尧三会在结束时送他一束花。
祝青逢收必秒扔。
开始那段时间,凌晨清扫的阿姨总在东街角垃圾桶边见到一大捧玫瑰花,一夜过去花叶上刻意喷洒的清水蒸发掉,换上新鲜露水点缀,娇艳的花瓣争先恐后从垃圾堆里探头,盼着那个扔掉它们的死仔包一觉睡醒感到可惜,回头捡起。
后来尧三也奇怪,便赶在祝青之前堵在银色垃圾桶旁,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玫瑰。祝青坦坦荡荡,说我只是不喜欢你送的红色玫瑰。